美育人生
鹤舞(中国画) 吴冠中
《美育人生》 湖南美术出版社
南方人家(油画) 吴冠中
吴冠中先生诞辰百年之际,《美育人生——人民艺术家吴冠中百年诞辰纪念文集》出版,他的同事、学生、朋友和亲属从不同的角度,以钦敬的心情,追忆先生的艺术、人生经历,表达对先生的缅怀之情,并由他的学生刘巨德牵头组织结集出版,以为纪念。
吴冠中的作品融汇中西艺术特征,其内核是中国文化的灵魂、意蕴、精神。吴冠中在他的作品中,置放了民族气质、诗情意境。那种与父老叔伯兄弟姐妹所相通的感受,永远不会忘记的母亲,永远恋念的家乡,是他心灵深处不敢失落的“苦瓜家园”的乡情。他说乡情是喜闻乐见的基本核心和民族的欣赏习惯。这种认知使吴冠中以坚定的文化自信纵横画笔,笔下的万事万物,是他对民族审美意趣的活化。
他作品中清新的时代气息、浑厚的文化精神,汲取于现实生活的源泉。他提出“风筝不断线”的艺术主张,既十分形象地揭示了艺术创作、艺术家与生活、与人民群众的关系问题,也表达了创作过程中一种坚韧的坚持。吴冠中先生认为艺术创作与生活联系之线是“生命攸关”之线,是联系人民感情的“姻缘之线”。每读先生写的《严寒·酷暑·土地》,从记录的深入生活的情景中,就可以深切感悟他作品的清新气息来自生活的土壤,对作品倾注的心血和感情来自对土地和人民的挚爱,这是他艺术创新的动力和作品艺术震撼力的源泉。
吴冠中先生的艺术基础主要来自法国留学,但正是他对中国艺术传统的深切把握和吸收,形成自己独特的艺术面貌。他以东、西方的绘画语言,汇融为自己具有鲜明个性的绘画风格,去探索表现的“中国题材”,最为充分、真切、独特地表达了中国人的当代审美趣味。他说:“绘画本身就是语言,形式的语言。”吴冠中先生对绘画语言、对绘画形式美的追求是执着的。他深知这是艺术的核心问题之一。从他归国之时起直到逝世都是如此。这种对艺术本体规律的追求,曾在一个时期使他遭遇坎坷。改革开放之初,吴冠中先生即又鲜明地提出,在绘画中讲形式,应大讲特讲,并把在大学的讲稿以《绘画的形式美》为题在《美术》杂志发表。但这正像他自己所说,“成了众矢之的”。很有意思的是,十多年之后,他的《笔墨等于零》一文发表,也引起波澜,乃至引发一场全国美术界的争论。吴冠中先生说:“脱离了具体画面的孤立的笔墨,其价值等于零,正如未塑造的泥巴,其价值等于零。”他认为笔墨要“贴切地表达了作者的内心感受”才有价值。这与他曾经强调的“绘画本身就是语言,形式的语言”的追求是统一的。吴冠中先生强调形式美是针对一度盛行的绘画主题先行、概念图解;强调脱离了具体画面的孤立的笔墨其价值等于零,是反对当时舍本求末、喧宾夺主,不从作品的整体形态和内涵上反映时代面貌下功夫,而单纯玩弄笔墨形式的倾向。今天来看,我们更体会到先生以系统的辩证的艺术观点来对待艺术创作和艺术审美的严肃态度。
吴冠中先生的艺术成就,也与他高尚的人格品性不可分离。他坦诚、质朴、本真,是一个真实的人,是一个纯粹的艺术家。我常想,正是因为他的爱憎分明,才过滤了现实生活中那些邪、恶、假、丑的渣滓,以自己清澈的内心映照出画面的纯净。他的质朴,也体现在他的日常生活中。记得1993年底,我第一次去方庄先生的家,普通的狭促的单元房,水泥地面,布置简陋。他和夫人朱碧琴女士入座沙发的同时也让我入座。我一坐没想到竟硌得屁股生疼,简易沙发的弹簧已毫无弹性。我说沙发该换了,先生说还能坐。吴先生直到逝世前,与夫人都是每次煮好10个鸡蛋放冰箱,早饭时每人一个,5天煮一次,先生说省事省时间。很多人都知道,吴冠中先生深入生活写生,在渔村日晒风吹,时间久了肤色像渔民一样黑。渔民们对他由称老师到改叫老吴,他说“真感无比欣慰”。到新疆写生,一路与司机同吃同住,平起平坐,尊重有加。淳朴的司机私下问与吴先生同去写生的画家:“老吴真是教授吗?”吴冠中先生生前与家人一起,把以全部心血凝结的价值难以估量的作品无偿捐赠给中外重要的艺术机构,成为社会的公共财富。克己与奉献,展现着这位真正的人民艺术家的胸襟、追求与情怀。
吴冠中先生曾在《望尽天涯路》的那篇文章中,说到1950年夏在从法国返回祖国的轮船上,憧憬着归国后的艺术生涯。由此联想到玄奘在白马寺译经的故事,自己在法国“取到一些造型艺术的形式规律,也是要经过翻译的,否则人民的大多数不理会”。吴先生“下决心要走自己的路,要画出中国人民喜爱的油画来,靠自己的脚印去踩出这样一条路”。吴先生在半个多世纪的人生经历和艺术经历中,无论顺境逆境,他的信念从未动摇过,他的心弦一直紧密地联结着祖国的土地和人民,他的画笔一直在探索着“翻译”外来的“造型艺术的形式规律”,他的作品以走在时代前沿的创新性和人们喜闻乐见的清新的艺术呈现,成为当代艺术创造和创新的标志,也会作为中华民族宝贵的文化遗产留给后世。(作者:王文章,系原文化部副部长、清华大学吴冠中艺术研究中心名誉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