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四十年的《新亭泪》
创作于1981年的戏曲《新亭泪》,原本是由古老剧种莆仙戏排演的。剧目在当年福建省的剧目调演中,广受好评,也引发整个戏剧界关于历史剧创作的关注和议论。去年这个戏由中国评剧院复排上演,大获成功。从莆仙戏变成评剧,这中间的时间跨度近40年左右,也实在是令人惊叹。
复排的效果令人称道,受到的关注和赞誉也很多。这基本上是在情理之中的。一个戏能跨越近半个世纪再重现,依旧让人感到期待和震动,自然是戏本身具备的戏剧性和价值观在起作用。
《新亭泪》故事源于“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这句话,主要讲东晋名相王导和周伯仁之间的故事。在晋朝内忧外困国家危亡的时刻,周伯仁在渔父的感召下,以“朝闻道,夕死可矣”的气概,选择杀身成仁来救国难于险境,同时获取了人格的尊严和心灵的自由,故事跌宕起伏又诗意挥洒。终曲唱道:“前车之鉴几人察,九州动乱三百秋”,作者同时揭示封建社会内部为了小集团利益,必定互相倾轧导致动乱的历史规律。这个戏第四场周伯仁与渔父的对话,历来被认为是戏曲中的经典场次。
这次复排不同之处在哪里?或者说得失是哪些地方?是值得一说的。首先是时间上,原本三个半小时的戏,变成了两个小时多一点。这就需要作者做大幅度剧本调整,编剧郑怀兴先生谈到这种删减也感到很苦恼,留主干去枝节是最不得已的选择。当然,这样删减的结果是,戏变得精炼同时也变得枯瘦了。原本带有生活化的场面,尤其女性角色在戏中起到的平衡作用,都被去除了。这就好像,戏从原本略显宽松的中山装,变成紧身束颈的短西服了。
其次,舞美上是进了一大步。评剧的效果十分现代,画面也好看了,显得干练唯美。不能不说,原本的莆仙戏场面上看起来是有些陈旧臃肿的。复排呈现出的审美,已经让这个剧看起来好像甩掉了一件笨重的外衣。但也不能不说,在看的时候,我总觉得这些场面也是不由自主地影视化了,那些画面,不知道是不是看视频的原因,有着很电影化的痕迹了。
还有,从戏剧表达上,也能感受到评剧这一剧种在唱腔上刻画人物的力量,确实似乎更适合这种厚重的历史剧。现代手法的场面调度,人物形象更加鲜明,个性突出,画面震撼,使得戏虽然瘦身了许多,也依然令人内心震动不已。这也是这个戏引发多方关注的主要原因。
当然,作为一个长年生活于斯的莆仙人,我自然是更愿意看原本略显笨重的老版《新亭泪》——应该主要是因为那种亲切感。那些保全剧本原本枝节的剧情,使这个戏更显丰富和厚实。评剧的效果,固然精干简洁,但属于戏曲的那种层次感和趣味性,似乎被淡化了。
一个近40年前的戏,值得复排而且引发多方关注,足以构成一个文化事件了。有意思的是,如果说热播剧《大秦赋》让人觉得某种程度上是一件被撑大的衣服架子;那么《新亭泪》虽然被瘦身了许多,却依旧让人回想历史中值得注视的地方,或者仅仅一些看起来“骨瘦神寒”的人。
不能不提的是这个戏的编剧,我的老乡和师长郑怀兴先生。写戏一辈子,他说《新亭泪》是第一个引发他内心强烈冲动要写的戏。更有意思的是,近年来他又应邀写了还是魏晋主题的《嵇康托孤》。对魏晋文化的迷恋,跟怀兴先生愿意一辈子蜗居在福建一个小县城——仙游一样,这既是个人选择,也是内在影射。显然,周伯仁泛舟江湖之上,是怀兴先生眼中魏晋时代的孤帆远影。
所以,回过头来看,戏虽然是变了些,变得爽直和干练;或许戏已经不像原本莆仙戏排演那样,既丰富又略显笨拙。这样的变化,大概就是一个时代欣赏习惯的变迁吧。再想起怀兴老师一辈子只做一件事的情怀,不能不慨叹:戏里面,总有很重要的东西,是不变的。(黄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