谱写了“管赵风流”的这些艺术伉俪
作者:金懿诺
近日书画泰斗陈佩秋的辞世,令人不禁联想起她与其丈夫——同为泰斗级书画大家谢稚柳联璧书写的现代之“管赵风流”。
尽管心理学家荣格说过“艺术家由于受到不可遏止的创作激情驱使,必然不顾一切去完成自己的作品,从而导致其个人生活的破坏”,但其实,古今中外的艺术界不乏令人称道的艺术伉俪。他们不仅在各自的艺术领域颇有造诣,彼此还在相互扶持中滋养丰富了自身的艺术创作道路,共同留下一段段艺坛佳话。
赵孟頫与管道昇 他们“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管赵风流”指的就是赵孟頫与管道昇这对艺术伉俪。故宫博物院藏有一幅纸本《赵氏一门三竹图》,上绘三段墨竹。第一段是赵雍即赵孟頫和管道昇的次子所作,竹枝用飞白画法,行笔强健有力;第二段为管道昇所画,用笔遒劲有力,右下角自题“仲姬画与淑琼”;第三段为赵孟頫所画,竹枝茂密,用笔沉着稳健,右上方题有“秀出丛林”。这三段墨竹创作于不同时期,后人收集后将其裱成一卷,同时也正应和了赵孟頫与管道昇因竹结缘的爱情佳话。
1288年的一天,赵孟頫得知湖州瞻佛寺的墙上有一幅女子画的《修竹图》,吸引了不少前来观画的人,使原本冷清的寺院变得热闹非凡。于是,他亲赴寺庙观画,墙上的墨竹气韵生动,有蓬勃而出之势,于是问了寺院长老才知道此图为德清茅山管公次女管道昇所画。这让当时28岁的“元代第一才女”管道昇因缘巧合遇到她的真命天子赵孟頫,也才有了这对艺术伉俪之后相伴共度三十多年的爱情佳话。
从乾嘉盛世开始,赵孟頫和管道昇就已成了夫唱妇随的榜样。赵孟頫是宋太祖赵匡胤的后代,忽必烈建立元朝时,赵孟頫只有22岁,家国沦丧的滋味让他体味颇深。母亲告诫他:“圣朝必收江南才能之士而用之,汝非多读书,何以异于常人?”他自此不问世事,一心读书、写字、作画。直到接受了在元朝当官的汉人程文海的举荐,还得到了元世祖忽必烈的召见,官至当朝一品。他的妻子管道昇也因为太后极为赏识她画的墨竹,被封为魏国夫人。两人在官场上平步青云,在艺术上的造诣亦非常人所及。
赵孟頫对诗词书画甚至音乐都造诣颇深。他提出了“倡古意、反近世”的观点,敦促人们多学中国优秀传统的绘画。他把书法的笔法适当地运用到绘画中,创造出一种崭新的文人绘画形式,在中国绘画史上可谓独辟蹊径。他的书法成就极高,被世人称为“赵体”。管道昇的书风取法赵孟頫,她更擅长行楷,点捺转折细节都似赵法,她在创作墨竹时,善于创新,不在用墨上讲究变化,竹叶分布初看也没有立体层次,在最上面的竹叶用“燕飞式”画法,藏锋挑出竹叶,洒脱自然,她也是中国绘画史上知名度最高的女画家之一。婚后两人意趣相投,育有三子三女。此二人不仅各自在艺术领域卓有成就,在艺术与爱的熏陶下,儿子赵雍、赵奕,孙子赵凤、赵麟都继承了赵氏书画风格和书画理论,名冠一时。外孙王蒙更是开创了“牛毛皴”“解索皴”,被后世与其外祖父并称为“元四家”。
赵孟頫管道昇婚后鹣鲽情深,以诗与画来表达彼此的爱意,书画也成为他们姻缘的纽带。1289年他们的儿子赵雍出生。管道昇借一首《题画竹》表达母亲对稚子的期许:“春晴今日又逢晴,闲与儿曹竹下行。春意近来浓几许,森森稚子日边生!”传世的行书《秋深帖》,据传是赵孟頫代替妻子落笔回复婶婶家信所写,落款虽然是“道昇跪复”,但“道昇”下还可以看出有涂改痕迹,赵孟頫竟然署了自己的落款。人到中年的赵孟頫也曾一度在官位高升后想纳妾。在这婚姻危机的关键时刻,管道昇创作了《我侬词》表达自己的感受:“尔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似火。把一块泥,捻一个尔,塑一个我。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尔,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尔,尔泥中有我。我与尔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赵孟頫看后十分感动,于是打消了纳妾的念头。1318年,管道昇脚气病复发,经过赵孟頫多次上书请求,最终才于1319年4月获准送夫人南归。5月29日,管道昇病逝在山东临清的舟中,后葬于东衡戏台山(今德清县洛舍镇东衡村),赵孟頫深受打击,为其撰写墓志铭:“东衡之原,夫人所择。规为同穴,百世无易。树以青松,铭以贞石。”三年后,赵孟頫病逝,享年69岁,与妻管道昇合葬于湖州德清县东衡山南麓。这对艺术伉俪的楷模完成了与爱人彼此跨越阴阳的相守相约。
赵无极与谢景兰 万万不可在他面前提“兰兰”二字
1990年,赵无极来到法国皮尔·卡丹艺术空间观看前妻谢景兰的画展。赵无极微微俯下身,顺着谢景兰手指的方向仿佛在看前妻的作品。这是自1958年两人分开了几十年后的重聚。
谢景兰1921年出生于贵州一个书香世家,小名兰兰。出生后不到一岁,她便离开贵阳,先后在汉口、上海生活,后举家搬去了杭州西湖畔自家造的别墅里。在父亲的悉心栽培下,14岁的谢景兰考上离家不远的杭州艺专,主修声乐。不久她在其表姐介绍下认识了来自江苏南通的银行家的儿子赵无极。热恋中,赵无极为15岁的爱人画了《兰兰画像》。1941年,两人在香港注册结婚。不久,赵无极从杭州艺专毕业,受聘为该校讲师。次年,夫妇俩的独子赵嘉陵出生。1948年,赵父资助他们三万美元去法国,谁想这竟成两人命运的转折点。
初到法国后,夫妇俩很快融入当时的艺术圈,赵无极也很快在法国声名鹊起,而个性独立的谢景兰此时却不甘心夫唱妇随了。由于此前在国内的一次误诊,谢景兰的喉咙不能唱歌了,于是转学舞蹈,后又学作曲,这也为她日后从事视觉结合听觉的综合艺术创作打下基础。从1954年开始,赵无极从保罗·克利的符号提取转为以中国古文字为灵感,开始创作“甲骨文系列”。《秋之舞》便是赵无极“甲骨文时期”重要的创作代表,他在提、按、顿、挫,勾勒、皴擦间创造了许多若文字般的符号,表现出带有金石刻文的形体与不容忽视的体量感。而谢景兰这一时期的创作也将中国书法编入舞蹈中。或许这也是这对艺术伉俪在艺术创作上共同的探索。
那段时日,沉湎于自身艺术创作的赵无极终究无法在很多方面照顾到谢景兰,渐渐两人的感情产生了微妙变化。一次聚会上,谢景兰初识了在法国家喻户晓、有“音乐神童”之称的范甸南(Marcel van Thienen)。范甸南疯狂爱上这位具有东方气质的才女,甚至一度以为她回国后不再回来而殉情未遂。谢景兰本想接了许久不见的儿子和赵无极在香港团聚,但当她在香港知道范甸南自杀的消息后,毅然抛下儿子,只身返回法国,毅然结束15年青梅竹马的爱情。
1958年,范甸南迎娶了让他魂牵梦绕多年的谢景兰。而谢景兰也宛如破茧重生般更名为拉兰(Lalan),开始了抽象绘画与音乐的创作,把视觉与表演艺术融为一体。从早期拉兰的抽象作品看,多少能看到赵无极作品中的神韵。她曾说,自己是从昔日伴侣赵无极那里领略到现代绘画造型的。她自幼在西湖畔艺专中受到艺术的熏陶;赴法之后,充当赵无极的“外交官”时,直接在与当时世界一流的画家、评论家的交流中获得的启发、灵感。她那些集动感、节奏和韵律于一体的作品,令西方人大为倾心。日后的拉兰,绘画风格从抽象到具象再回抽象,晚年的作品已经形成了自己的艺术风格,在抽象绘画中融入了音乐和舞蹈,形成了一种新的综合艺术。那些线条跃动着音乐的韵律,又像一个舞者转瞬即逝的余影。
赵无极在继谢景兰之后的两段婚姻里始终无法走出阴影。他的画风也随着谢景兰的离开而变得晦涩。赵嘉陵曾说,自从妈妈离开,万万不可在爸爸面前提“兰兰”二字。
迭戈与弗里达 他给了她疯狂热烈的爱,也给了她苦痛不堪的折磨
在弗里达·卡洛的纪录片中,丈夫迭戈·里维拉对妻子的画如此评价:“她的作品犀利又温煦,像钢铁一样坚硬,像蝶翼一样自由,像微笑一样动人,却也残忍得如同生活的苦难。”弗里达和里维拉的爱情用今天的眼光看来也可谓惊世骇俗,就如他们留下的艺术作品,糅合了艺术和爱。
提起迭戈·里维拉,人们或许不熟悉,但他的妻子弗里达·卡洛却家喻户晓——她的形象和名作以动画形式出现在电影《寻梦环游记》里,她的画作论拍卖价格能和毕加索看齐,她的一生更是充满传奇色彩,耐人寻味,曾被拍成传记电影《弗里达》。
1907年7月6日,弗里达出生在墨西哥城南部科约阿坎的一座蓝房子里。父亲是德裔犹太画家与摄影师,母亲则是西班牙与美国印第安人的后裔。她的降生给刚刚失去儿子的家庭带来了希望。但不幸在弗里达6岁时降临,她患上小儿麻痹症右腿残疾,不得不常年穿着羊毛袜和裙子来遮掩,但她活泼好动的天性并没有受疾病的影响。1922年,36岁的里维拉来到国立预科大学创作壁画。弗里达回忆起第一次见到里维拉的情形,当时她还是一个学生,非常崇拜里维拉,开朗的个性让她壮着胆子向正在画壁画的偶像询问他是否可以看看她的作品,从此,他们开始了联系。然而18岁时的严重车祸让弗里达一夜长大,她的脊柱、锁骨、肋骨断裂,骨盆破碎,弗里达永久地失去生育功能,本就残疾的右腿多达11处骨折,此后一个月里,不得不平卧,被固定在一个塑料的盒式装置中。顽强的求生意志让她最终挺过来了,之后的生活却常常要与病痛作斗争。弗里达曾自嘲创造了接受最多手术的世界纪录——她一生中大约经历了30余次手术。由于学费已经被高昂的医疗费花去,辍学后,绘画也在此时走入她的生命。1926年弗里达在病愈过程中画了第一张自画像,画中的她美丽、充满活力。从此她开始以绘画记录生活与情感,通过这些作品,人们可以解读她的日常生活。有时她不得不依靠酒精、麻醉品和卷烟来缓解肉体的疼痛,由此造成她后期作品中大量出现了麻醉剂对大脑皮层刺激后的画面。弗里达称此为生活的“日记本”。1928年弗里达在朋友家的一次聚会上再次遇上里维拉,他正式走进弗里达的生活。尽管弗里达需要长期卧床、频繁就医以及花费巨额的医疗费用,1929年两人还是结婚了。多年后弗里达这样描述:“我一生中遭遇过两次灾难,一次是遇上车祸,一次是遇上迭戈。”
迭戈·里维拉1886年出生,以他为代表的三巨头对墨西哥和美国的现代壁画留下了深远影响。1922年,他结束了在法国、西班牙、意大利的游学,回到墨西哥,应邀在政府和教育机构的建筑物内外创作壁画,内容多是普及教育、民俗历史等。也正是在这个时期,他遇到自己一生的伴侣弗里达,这位比他要小21岁的女子。
迭戈与弗里达婚姻的纽带更多是建立在艺术与精神上的。虽然两人的婚姻只持续了10年,但由于感情笃深,离婚一年后双方又复婚,直到弗里达在1954年去世为止。这期间还穿插了几段婚外情——里维拉与弗里达的妹妹、闺蜜有染,这让弗里达痛不欲生。弗里达多次怀孕,但车祸留下的后遗症都让她以流产告终。她也将这些经历画入作品。说起弗里达作品中的丈夫,她有时会把他画在自己的脑门上,有时如抱婴儿般怀抱着丈夫,或携手而立,又或连体共生。而画中的迭戈总是长着三只眼睛,身材常常跟现实中相反,是他变成了“鸽子”——弗里达或许认为这是她唯一可以掌控的迭戈了。弗里达最出名的作品,是她一系列的自画像和带有自己头像的作品。1946年的《小鹿》中,一头小鹿的身上长着弗里达的头,还长有鹿角,作品运用简单的隐喻表达了她内心的痛苦,犹如猎物一般。当小鹿跑过一块林间空地的时候,被九支箭射中,受了箭伤的小鹿流着血,但弗里达的面部却是平静的,最终她将慢慢地死去,仿佛暗指自己的生命进程,遭受了各种各样的残害,渐渐地摧毁。埃拉·沃尔夫说《小鹿》与那种“和迭戈在一起生活的极度痛苦”相关,反映的是她内心对时代、对生活、对婚姻直观而敏锐的感受。
与弗里达反映内心的作品不同,里维拉的作品更多地与当时的时代有关,画面也更加有史诗般的效果。他的壁画里经常有劳作、丰收、拥挤的市场、人们的集会、历史事件场景等。他也经常使用符号性的手法。他们各自在艺术观念上的不同见地,并不影响两人在艺术领域的并驾齐驱——他们都是墨西哥绘画史上可圈可点的艺术家。
1954年的春天,被病魔缠身的弗里达已经一年多没有画画了,她从床上起身,用腰带把自己绑在轮椅上坚持画了一会。这幅《西瓜》与她之前画的自画像不同。可能是她预感到大限将至,用西瓜这一象征墨西哥亡灵节的符号,寓意生命周期的完成。生与死在墨西哥文化和哲学中是对照的,与生一样,死亡也是值得欢庆的。切开的西瓜,尖锐的轮廓,是她对一生伤痛的隐喻。去世前,弗里达还坐着担架在自己的画展上亮相,与朋友说笑。1954年7月13日她留下日记:但愿离去是幸运,但愿永不归来……她在出生的蓝屋也是与里维拉的蓝屋里去世。里维拉在自传中写道,弗里达去世的那天是他一生当中最悲痛的时刻。里维拉把属于弗里达的所有东西都锁在了蓝屋,1957年里维拉也在这座屋子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