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传统的底色,才有创新的亮色
作者:周子强
第七届江西艺术节已接近尾声,弋阳腔传统戏《芦花絮》在众多展演剧目中显得独树一帜。它是一部家庭伦理剧,叙述内容有着久远的历史。主人公闵子骞是真实存在的历史人物,他是孔子的得意门生,出身贫寒,生母早逝,为家境所迫,很小就从事体力劳动,经常随父亲驾车外出谋生。后来他拜师孔子,成为孔子思想的推行者和宣传者,以孝行名闻天下。《论语》记载:“孝哉闵子骞,人不间于其父母昆弟之言。”闵子骞“芦衣顺母”的故事被经久传唱。至清代,剧作家唐英把“芦衣顺母”编成戏曲,铺排成情节完整、人物冲突集中的舞台作品。而新编弋阳腔《芦花絮》在历史故事与传统剧目的基础上进行改编,从中我们可以看到传统的继承,也可以看到艺术的创新。
话剧《白鹭归来》海报
一般说来,戏曲的传统有三,一是宋元至今千年间形成的古典戏剧传统,二是20世纪上半叶在都市剧场演出中形成的现代戏剧传统,三是1949年至1966年的“十七年”里形成的当代戏剧传统。对传统戏曲的传承,就是对这三种传统精神的传承。
新编弋阳腔《芦花絮》是对元末明初以来弋阳腔剧种的传承。唐英编撰的《芦花絮》中有唱段专门标注:“弋阳腔,仿北《芦林》唱法。”弋阳腔历史悠久,在戏曲史上享有崇高地位。此次改编弋阳腔剧本《芦花絮》,将其重新搬上舞台,是对弋阳腔的最好传承。一个剧种,只有更多的作品去呈现,它才能得以弘扬和发展。新编《芦花絮》不管是角色设计,还是唱腔结构,都极具传统特色,呈现了原汁原味的弋阳古调。唱词以弋阳腔曲牌体为主,长短句,适当加“滚唱”。唱腔为曲牌体音乐,文武场兼有,一唱众和,重点唱段则用锣鼓干伴,恢复旧制。它发扬了弋阳腔表演可塑性大的特点,既具温柔敦厚之雅韵,又兼草根乡野粗犷激昂之气质,避免了向昆曲靠拢的过分“雅化”和与京剧相似的“同质化”。从某种意义上说,它是近些年对弋阳腔传承保护后的一次成果展示。
对古典的传承意味着戏曲情节更加符合历史情境。在原初的历史故事中,子骞的父亲娶了后妻,继母经常虐待他。冬天,两个弟弟穿着用棉花做的冬衣,他却穿用芦花做的“棉衣”。一天,父亲出门,闵子骞牵车时因寒冷打颤,绳子掉落在地,遭到父亲的斥责和鞭打,芦花从打破的衣缝飞了出来,父亲方知其受到虐待。唐英版的《芦花絮》把事件经过设定为友人邀请子骞的父亲启贤观梅赏雪,途中发现子骞穿“芦衣”,而这显然与子骞出身贫寒的历史事实不符,穷人整日为生计发愁,岂有闲心观梅赏雪?新版《芦花絮》把“观梅赏雪”改编成“送柴”,说的是隆冬季节,父亲启贤带着子骞与弟弟闵华给岳父送柴,途中路滑,父亲在前面拉,兄弟二人在后面推,却寸步难行,父亲责怪子骞耍滑偷懒,鞭打子骞,结果芦花飞散……这种设置与主题更加吻合,也更符合故事发生的社会历史环境与人物性格特点。
话剧《守岛英雄》海报
对20世纪上半叶现代戏剧传统的传承就是对现代性的追求。有人说,这是一部讲孝的传统戏,说的是古代思想,与现代传统相距甚远。其实不然,新编《芦花絮》中有现代的元素和引人思索的东西。比如剧中反映的“孝”是相互的、双向的,不是单维度以一方为中心的。子骞的“孝”来自家庭氛围的熏陶,来自父亲的言传身教,来自乡村民风的养育,他才能拥有宽恕的心与仁义的举止。孝不是不讲常理的愚忠,不是不问青红皂白的粗暴,而是在“礼”的基础上的民主与尊重。
对“十七年”当代戏曲传统传承的核心就是对传统戏的批判性整理、加工与修改。传统戏不能一味照搬,它也有糟粕的成分,需要鉴别剔除。就江西来说,戏剧家石凌鹤借全国“戏改”的东风,改戏、改人、改制,三管齐下,把弋阳腔《珍珠记》改成了全国“戏改”的样板,就是“十七年”戏曲传统的典型范例。在《芦花絮》中继母李氏是个讨人嫌的角色,旧版对她的描述是粗线条与漫画式的,作为被批判者而存在。新版《芦花絮》对李氏的性格特点、心理动机都有新的开掘,力图把她刻画成一个有缺点,却并不穷凶极恶的女性形象,合情合理。
传承是为了更好地艺术创新。有了传统的底色,才有创新的亮色。虽然作品本身并不完美,在现代性的追求上并不彻底,但探索本身就有意义。有句话说,一个作品重要的不是故事讲述的年代,而是讲故事的年代。新版《芦花絮》中对剧情的修改、弋阳腔的唱腔设计、人物的形象改造,都体现了时代特色,并给予作品以新的生命。(周子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