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综艺规则呈现的影视圈微缩景观
《第一财经日报》统计,中国9481位演员里,有一半以上在2019年一整年都没有新作品。影视寒冬加上疫情困境,这个数字在今年怕是会雪上加霜。“内卷”这个来自于人类学的术语,在今年变成了一个给大家增添焦虑的流行词。综艺节目《演员请就位》,让观众通过观看别人的“内卷”和如何应对“内卷”,来纾解自己的焦虑。
在《演员请就位2》10月24日播出的这期节目中,演员们依据上一轮表演的评级选择剧目和角色,位于中游的A级先选,但要面临被顶级S级替换的风险;最低位置的B级甚至无法决定想要演出的片段,只能被动地等待更高级别的演员选择自己。黄奕说,“必须要顶替那个人,我才能演到这个角色。来这个舞台,我都豁出去了。”杨志刚感慨,“咱们干这活儿,不是到哪儿都是被人选择吗?”郭晓婷也坦言,“我觉得这就是演员的一个职场生态,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
我们没有看到绝对的胜利者,在这套弱肉强食的规则之下,暂时领先者有着一触即发的焦虑状态,暂时落后者陷入自我怀疑。有的人会说,“不就是一档综艺吗?”但就像电影《楚门的世界》一样,5000多台摄像机,24小时不间断的真人秀直播,似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世界是假的,但依然会有人深陷在规则支配的故事中。
综艺规则叠加演艺规则
这一季一开场新加入的“市场评级”环节,邀请了业内制片人对参赛的40位选手进行初评分级,由高到低分别为S、A、B级,演员们在进场前拿到自己的分级,再入场落座到相应区域,从沙发到椅子再到板凳,把“知名度”“实力”“个人形象”等抽象标准一一符号化呈现。
《演员请就位2》像是一个浓缩版的影视圈。象征资本和市场的制片人评级,代表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话语权的导演S卡,以及因“咖位”“实力”等拥有选择优先权的演员们,这三种力量交织在节目中,构成一种独特而奇妙的景观。
事实上,这样的叙事近年来在综艺节目中屡见不鲜,《创造营》《青春有你》之类的偶像团体选秀节目让A班、B班和F班等概念深入人心。如今《演员请就位》等演技比拼类节目也把艺人分成“三六九等”,任由他们在残酷的评级中争来斗去,所有的野心、自卑和怯懦,无不在刺激着观众的感官。
有演员抱怨现实规则,也有演员更透彻地解释着现实规则。正如黄璐所说,“我曾经被很多人替换过,以前我会觉得‘为什么这么不公平’,但是后来我自己当了出品人之后,越来越能理解别人的心情。”某种程度上,演员们看似独白的自言自语,正精准地落在节目所设定的规则里。
层出不穷、让参与者感到压迫的游戏赛制究竟会带来什么?
一方面,节目给观众投喂最想看到的东西,曾经光鲜的明星被选择时的焦虑和无奈,或者是所谓的流量明星被毫不留情地批驳。另一方面,层出不穷的赛制新花样也向演员们提供着快节奏、虚幻的精神安慰。当演员演得不好时,会有导演直言他没有天赋,“你的哭戏很尴尬,好像在嚼口香糖”;他们也能在一两周内凭借一个表演,实现级别的跃迁。但也许现实更残酷,真实的级别区隔更严重,他们也许连自己为什么被淘汰都不知道。
《演员请就位2》展示了一个虚假狂欢的世界,背后的规则设计用看似真实的人际关系给人以错觉,并从中“牟利”。不管是观众还是艺人,甚至连节目本身都是“楚门”,以前被收视率支配,现在被热搜支配。但它又确实推演了当下影视行业的诸多弊端或不公,也试图告诉我们该如何逃离、如何抗争。
一面呈现现实的残酷
一面又似有若无地呼吁
在那么多演员的市场“初评级”里,曹骏是倒数第一。
后来,在大鹏的鼓励下,他说出了心里话:“我现在在市场定级里的这样一个状况,真的是这个样子吗?我到底还适不适合做演员?”说完这句话,他眼神窘迫,那种长久的自我怀疑隐约找到了一个出口。
他是一个“童年辉煌”的典型,通过出演《真命小和尚》第一次触电便收获了观众喜爱,拿下第二届亚洲电视节最佳新人奖;16岁时出演的《宝莲灯》创下了9.1%的收视率。他来到《演员请就位2》的舞台上,似乎带着一种自证:我还没有被时代淘汰。
舞台上许多人都带着同他一样的不甘。不管是12岁就凭《小兵张嘎》的英子和《武林外传》的莫小贝两个角色深入人心的王莎莎,还是15岁在央视春晚舞台上一转4个小时就走红的小彩旗,甚至包括黄奕、马苏、唐一菲等许久没戏拍的女演员,似乎都想重新在这个舞台上寻求一种主流的认同。
按照一档季播综艺节目的玩法,话题的吸引力大过表演;真人秀规则制造的戏剧性,也远高于那些影视片段改编。值得欣喜的是,节目没有强化某种市场中已经固化了的规则,而是从专业角度尽可能地呈现批判性,比如性别在市场上遇到的不同待遇。被评为S级的男演员杨志刚,有制片人直接用“黄金年龄”来形容他,1977年的温峥嵘、1978年的倪虹洁基本与他同年,为什么就不是黄金年龄,只能被划到市场价值最低的一级呢?首轮竞演后的评级反转对行业默认规则发出了质疑的信号。
《演员请就位2》创造了一个讨论场,写满规则,也让观众来审视这些规则。
张大大和王智在表演完《我和我的祖国》中张译和任素汐的戏份后,尔冬升直接对其表示不满:“无语。”“你那个样子好猥琐,好像小偷在偷东西被抓了。”“你那个眼神好像是在说,你不要再说了,你再说我要揍你了。”炮语连珠,话不好听,但一针见血。其实,这骂的不是张大大本身,而是与他有共同问题的一类人。
我们通过讨论某个演员,来讨论影视行业积重难返的现象,包括创作中的急功近利、心态上的整体浮躁、粉丝们的迷失追捧等。节目一方面呈现现实的残酷,另一方面又似有若无地呼吁:希望促进形成一个全新的影视创作空间,导演们能够直言不讳,有实力的演员也能够被看见。
借力走红与享受表演的两面故事
《楚门的世界》整部电影看似荒诞却又蕴含哲理:一个人习惯了自己的生活,突然有一天得知他熟悉喜爱的人和事都是假象,自己生活在一场布满摄像头的秀里面,这时他会做出什么样的抉择?《演员请就位2》其实也如此,但是它更明白地告诉你:这里有无数的镜头和以制造话题为目的的规则,你要以一种自我撕裂的方式投身其中,并且把再度翻红与享受表演的两面故事说通吗?
上一季节目中有争议的代表人物之一是击剑运动员董力。他一直强调,转行做艺人的原因是“喜欢表演”,为了挑战自己来参加节目,但“喜欢”跟“会”明明是两回事。这一季截至目前最受争议的是何昶希拿到一张郭敬明给的S卡,他整段表演要感情没感情、要眼神没眼神、要技巧没技巧,专业性的不及格是共识,甚至有网友直接喊话,“何昶希啊,郭敬明这真的不是在捧你,而是在‘杀’你!”
有时候,不仅一场游戏不能象征现实,现实的一面也不能代表全部。
演员们如果不能认清自我探索的边界,也将会受困在那个拍摄节目的体育馆,受困于所谓从业者给你打出的市场评级中,受困于坐在显示屏背后似乎拥有绝对权力的导演们,甚至受困于社交媒体上网友的喧嚣中。
呈现于台前的故事所展现的,是处于舆论中心的何昶希没有力量改变些什么,不管这张S卡的效力是贬是捧,或是捧杀。陈凯歌倒是很公平,“给出的每一张S卡,都应该代表我们对演技的看法,既然《演员请就位》是一个竞技类节目,导师们就应该给出最专业、正确的评论判断,至于和演员们的合作,应该私底下说。”但郭敬明的解释也不紧不慢,“我从节目组了解到的规则是,我们导演可以遵从自己的内心,去发出这张你想要发出的S卡,如果这个节目只是以演技去评判,那就是另一种发法了。”
究竟是遵从普遍专业的标准,还是自我创作的意愿?这个问题其实在现实中也没有定论。
作为《回家的诱惑》中洪世贤扮演者凌潇肃的妻子,唐一菲在节目中被选中扮演“艾莉”似乎有种巧合和冥冥注定。这一次唐一菲拒绝成为话题:“我可以演最小最小、边角余料的角色,但是真的不想演《回家的诱惑》。我不想因为我是‘洪大明白’的媳妇去蹭这个剧的热度,而让这个戏的噱头大过于内容,这违背了我来这个节目的初衷。”
这个告别像极了《楚门的世界》中那个结尾,男主角漂洋过海到了“世界”的尽头,沿着海天一线的楼梯,拾阶而上,推开了一扇通往未知的小门,转身向镜头前的所有人说道:“假如再碰不到你,祝你早安、午安和晚安。”或许告别节目后,唐一菲们有可能陷入到又一个所谓“十年不拍戏”的境地,但如果退赛不只是冲动,而是认清自己、认清规则、拓展天地的勇气与智慧,则实为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