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克:“年轻时我一往无前,现在的我更加没有困惑”
2月25日至3月3日,原创诗剧《太阳神光芒的电台》在广州南湖南·艺术家夏宫乐剧场举行了首轮演出。
该诗剧由朦胧派著名诗人芒克的诗作改编,并由其本人主持原创,来自中央美术学院的青年编导赵钰儿、盛仪婕担任编剧并执导,青年演员张茗淇、曲馨雅、张乙川担任主演。创作团队利用戏剧这一艺术形式探索了“此岸与彼岸、现实与真实、信仰与追寻”的关系,表达了对观众的真挚祝福——愿你像向日葵一样,昂着头,迎接生命的光芒。
首演期间,羊城晚报记者通过剧场探班和文字采访的方式,对话了这个年龄差达50岁的剧组,看看两代文艺工作者如何跨越半个世纪的时间长河,达成充满诗意的创作共鸣。
用年轻视角解读旧日诗歌
诗人芒克出生于1950年的秋天,于20世纪70年代开始写作。1978年底,他与北岛共同创办文学刊物《今天》,并出版了处女诗集《心事》,声名随之鹊起。
诗剧《太阳神光芒的电台》中,诸如《公园里的孩子》《阳光下的向日葵》《在麦田里》《葡萄园》等芒克的经典诗作都以台词的形式得到呈现。
谈及该剧创作的缘由,芒克感谢了作家、戏剧家、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张广天,他表示:“广天老师在文学、戏剧、音乐各个领域的研究都很深,可以说,他是这部剧的总策划。有一天我俩见面,他问我‘我想把你的诗改编成一部诗剧,你同意吗?’我一开始有些疑惑,因为觉得诗歌和剧本的差别非常大。但是广天老师让我放心,他邀请了两位非常优秀的年轻编导来操刀。于是,就有了我们现在看到的这部作品。”
《太阳神光芒的电台》把芒克诗中的意象以当代戏剧的跨界思维方式呈现在舞台上,为观众带来了一幅充满想象的图景:植物园里,一艘小船穿梭于此岸与彼岸,摆渡人守候着无法搜寻的电台,寻找高明是他唯一的期盼;一位代写书信的神秘女人总是准时在渡口等待,小船的到来像某种永恒的刻度,是她生命中唯一确定会发生的事;胶片冲洗师则默默用镜头定格神秘女人的身影,他收集与女人有关的一切,和她的影像恋爱,积满灰尘的胶片曾短暂地点亮他,却始终无法拼凑出片刻的真实……
谈起诗剧最终呈现的样态,芒克表达了对编导赵钰儿、盛仪婕的认可:“从1971年到2010年,我的诗歌创作跨度足够长,要从中选择一部分串联在一起组成诗剧,这不是一个容易的工作。现在我70多岁了,两位编导才20多岁,我认为她们是用自己的想法去理解我们过去的诗歌,用非常前卫、先锋的方式把旧的作品改造成符合年轻人口味和状态的东西,而这也正是我希望她们做的东西。另外,诗从来都是诗人生命中的一部分——自由的、同时又在无情消逝的一部分。在诗剧中,诗的这一特性得到了很好的捕捉和延伸,我很欣慰。”
诗意台词成亮点也成难点
作为一部小剧场独幕剧,《太阳神光芒的电台》中的表现元素称得上丰富:电台、收音机、船桨、胶卷……种种怀旧元素在时间与空间的变动中或深或浅、若有似无地诉说着情愫;同时,创作团队还通过器乐演奏、演唱甚至时装秀等手段来表现“诗意”并调节戏剧节奏。
盛仪婕介绍,伴随着诗剧从设想到落地,主创团队进行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人物设定与情节串联工作。“我们在三个角色身上安排了一种贯穿在芒克老师诗作当中的特性,芒克老师曾经经历的迷茫和困惑,在疼痛中生出希望,这些和我们现在想要追寻的内心力量是相吻合的。”沿着这个思路,主创团队依靠创作直觉去寻找诗作中相应的意象并将其串联起来,且不断丰满,最终形成了剧中松而不散、零而不乱的情节。
盛仪婕透露,全剧的剧本终稿是一叠30多页的A4纸,而其中95%的内容都来自于芒克的诗作,这也让《太阳神光芒的电台》成为一部货真价实的诗剧。不过,在让诗迷过瘾、让普通观众充分感受诗意的同时,《太阳神光芒的电台》也因重意象、重情绪而轻叙事的台词风格,对表演者提出了高要求。
在饰演胶片冲洗师的张乙川看来,台词的诗意和平时说话的逻辑大有不同。“理解诗意需要感受当时的背景,不断地理解,在排练的过程中逐渐找到诗意的感觉。”
摆渡人的扮演者张茗淇也感叹道,背台词几乎是本剧表演中最难过的一关,“不过,反复的排练和充分的沟通与共情,最终让故事变得不再晦涩难懂。突然有一天,我说起这个词儿时就特别有感觉了,我慢慢和角色融为一体。”
饰演代写书信女人的曲馨雅则表示:“背诗句的时候,我习惯在户外走一走。晚上我会看看月亮,看看夏宫园区里的灯光,找到心中的宁静,然后再去读这些诗,就能慢慢回想自己经历过的事情,进而慢慢理解了这部戏。”
对张茗淇、曲馨雅、张乙川三位青年演员的表现,芒克不吝赞美之词:“我认为他们非常有实力,对角色进行了具有深度、广度和细腻度的全方位演绎。大家普遍认为诗剧这类难以把握的戏剧形式是很能体现表演者的表演水平的。我对信息化时代的青年演员能以新时代的时尚气质来承接诗意表示出极大的惊异。”
人应当乐观且一往无前
相较一般强剧情和强情节的戏剧作品,诗剧《太阳神光芒的电台》弱化了叙事情节,用充满冲突与对抗的画面解构又重塑着三个角色对爱意与自我的认知。
剧中,充满杂音的老式收音机、荡漾在水面上的船桨、暗房里堆积成山的胶卷、女人随风摇曳的衣角,一个个看似漫不经心的元素展现着爱意在时间和空间中的流动。和收音机的电波一样,水流承载了诸多心事,液化的爱、液化的自我、液化的世界……一切都无限接近真实,投射在每一个观影者心中。
“创作过程中,我们从年轻人面临的现实问题与困境出发,用植物园里的电台象征理想主义的高地,用电台中的声音召唤陷入现实泥淖的年轻人,让这种诗意的声音引领他们寻找一种升华的生活。”赵钰儿针对诗剧中的意象做出解释。
盛仪婕透露,在两个多月的创排过程中,难免有灵感卡顿的时刻,为此主创团队想了许多应对方法,比如跑到室外玩跷跷板寻找灵感,还一度想要将跷跷板和秋千的元素加入到戏中。
“某一次排练时,看着演员在我们面前走来走去,我们突然觉得可以放一个秀场音乐。” 赵钰儿和盛仪婕表示,张广天教授常说的一句话给了她们启示——当演员够美、舞台上的一切够美时,你只需要想办法呈现他们的美就够了:“正因如此,我们设置了时装秀环节,让演员们呈现自身的魅力。有时候,艺术很简单,或许只需要惊艳你一下。演员的一个回眸,一个表情,让观众感觉到美降临了,那我们就成功了。”
看到年轻的创作人肆无忌惮地大胆诠释自己的诗作,芒克坦言开心:“我跟年轻人在一起没有隔阂,我乐于接受他们的所思所想。我开始写诗时也不到20岁,我从未想过要成为一个诗人,写作完全是出于兴趣,为的是寻求解脱,是自娱自乐,或是与朋友们在才华上较劲。我年轻时是一往无前的,人的勇气来自于你坚信自己所做的事是正确的。”
至于人生的去向、爱情的真谛、生命的归属……这些曾经在芒克诗中被表达,如今又被《太阳神光芒的电台》所呈现的“困惑”还会萦绕在诗人心头吗?74岁的芒克告诉羊城晚报记者:“我认为我一直生活在美好中。这些所谓的‘困惑’,其实是我年轻时对生命的思辨。那时,我写诗最终的思考都指向生死与时间。其实诗有时是一种个人的哲学,是个人对待世界的看法和认识。但人实在太渺小了,所以,一切都不是问题,我从来不考虑成功与否。现在的我更加没有困惑,不论写作、画画还是生活,我都坚持自己的轨迹,我一直都很乐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