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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玲玲《嫉妒》:谁人天生不识深情?

时间:2020-04-09 11:23:05 来源: 《思南文学选刊》 作者:黄咏梅

  “不嫉妒不发狂,那是神的爱,不是人的。”这是张玲玲《嫉妒》里的一句话。深情的人,“会承认她的复杂,并视之为美”。于是,有了文学。作家就是那个处理人复杂的情感和精神事务的人。

  谷雪和许静仪,两个中学时代的好朋友,因为一场家庭变故,从此人生再无交集,并且在小说中亦再无交集,只是划出了两道平行的轨迹,汇入时间的河流。读《嫉妒》的过程中,我总是有一种好奇和紧张,并不是小说中制造的悬念造成的,而是我很想知道,两个不见面长达二十年的好朋友,在各自的人生中前行,按照命运的指示,各自体会生活的况味,最终会以何种方式、何样情感面对彼此?小说不总是这样的吗?总是在起——承——转的过程中一点点地推向那些“合”的高潮。显然,张玲玲是一个“反高潮”的小说家,她既不提供皆大欢喜,更不屑于真相大白,事实上她认为,“并没有什么所谓的真相”,即令一桩谋杀案,也会借由公安邵家杰的嘴巴说出这样的话。

  在张玲玲的小说里,你看不到久违的拥抱、和解的热泪,就连隔着斑马线邂逅这样的时分,你都难以得见。人生就是人生,没有安排好的戏剧性,她是如此诚实,诚实到令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但这就是真相。

  “反高潮”小说爱好者张爱玲说:“我喜欢反高潮——艳异空气的制造与突然的跌落,可以觉得传奇里的人性呱呱啼叫起来。”在故事接近高潮处延宕、躲闪甚至逃跑,或者使人物重重跌落,这些都是“反高潮”制造者的策略。仅就《嫉妒》这个小说,我认为张玲玲呈现了另外的一种方式——轻拿轻放。开篇谷燕青的杀妻案,一根烟的功夫,如实交代,毫无悬念;谷月红的离奇失踪,也就是看看绣球花之后独自走出了小区。至于谷雪那几段促其成长的恋情,亦没有任何刻骨铭心,就连确定一段恋爱关系,亦能依据梦中所指;许静仪更为平淡,稀松平凡的大学恋情加上旅途艳遇,可以一言以蔽之。

  然而,正是这种轻拿轻放,奇妙地将这些毫无相关的事情和谐地串连在了一起,它们质地相同,共同反射出了小说背后的一种冷,冷到淡,淡到没心没肺,让人不得不回头想,真的毫无相关吗?她们?这些事?徐静仪和谷雪就在这些问号中交集了——二十年前,作为回归庆典表演的替补演员许静仪,在帮正式演员谷雪回家取演出服的路上,已经认识到了这种“次一等”的友谊处境,而在大学时代,众星捧月的好朋友米薇薇又延续了这种“次一等”的友谊处境。嫉妒是一种原罪,它留下不着痕迹的种子,对情感的怀疑和淡漠,是它开出的恶之花,然而人们往往将它们视为命运所致。谁人天生不识深情?只是深情总是带着美和伤害,因此“不去看叫人绝望和心惊的部分,也算是一种自我保护”。张玲玲缓缓划出了一道绵延二十年时空的反射弧,那些看似毫无相关,不需交集的人生,到最终都传递出了一种刺痛,而张爱玲喜欢的那种“呱呱啼叫”的人性,在这漫长的抵达中,只剩下暗哑以及沉默。

  这种轻拿轻放的小说不好写,亦不讨巧。看惯了机关巧合的读者,会半途失却耐心,好在张玲玲对日常生活的描写细致出彩,不絮叨,三两行就能画出一个路人甲,使人印象深刻。她准确的心理独白也每每击中人心,譬如这一句:“他们的青春期,都是想变得与众不同,但是实际上叛逆的模样差不多,只有连番的挫败与被轻视,连遇到的挫败和轻视都一样。”

  并不是同样的情形,但读到这些句子时,我总是会想起处于那个年龄的自己,为校园里的台阶一步走太宽,分两步走又不够所懊恼,为一根橡皮筋扎头发一圈太多,扎两圈又不够所讨厌。懊恼和讨厌的模样原来都是差不多的,成长,原来也都是差不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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