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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小驴长篇小说《去洞庭》:毁灭与重生

时间:2020-02-13 13:20:52 来源: 文艺报 作者:夏立楠

  读完《去洞庭》,已是夜幕时分,楼下喧嚣不绝,有卖水果的,卖罢脚蔬菜的。我站在27楼的阳台上,透过窗,外面霓虹闪烁,人事浮尘。思绪还未从故事中拉回来,仿佛史谦就在眼前,仿佛顾烨正驱着一辆牧马人消失在薄雾里,仿佛张舸正躺在一间逼仄房间的窗台下,还有小耿的背影,他那张夜幕下模糊的脸,以及图们身侧的火车,即将开往东北,鸣笛声起……

  一

  《去洞庭》是部优秀的长篇小说,就叙事方式而言,作者抛开了传统小说的线性叙事,整个故事横跨北京、东北、湛江、西藏、湖南等地,几乎大半个中国,作者却以“环形叙事”“并列叙事”为策略,编织出了一个偌大的复杂的人物关系和架构网,将史谦、顾烨、张舸、小耿、岳廉、图们等几个年轻人的命运紧密交织在一起,整个结构如同电影《低俗小说》和《两杆大烟枪》,也如同格非的小说《人面桃花》。这样的叙事方式,似乎体现着作者对传统小说叙事的某种反抗和突破,它无形中扩大了小说外延及其发展的新方向。

  正因为作者有较强的文本意识,所以,这部小说从一开始就没有按照常规出牌,更不可能像传统小说那样从故事的“开端”写起,而是找到了整条故事线上几乎接近中间部分的某个“情节点”作为切入点,由此,我们可以猜想,整部小说在写作之前,作者是经过精心排布和构思的。这个“情节点”即是小耿强奸张舸后开始的逃逸,其实,在这个情节点之初,文本就已经隐藏着众多信息,如开篇“北归”章节里第一二段中这样的句子:“暮色浓稠,最后一抹夕晖被大地没收,世界又回归了让他感到安全的黑色”,这里的“又”字值得玩味,为什么是“又”?此前“他”遭遇了什么,以及为何会“感到安全”,人物此时难道不安全吗?背后有着怎样的隐情。接着,句子“汗水顺着脸颊滚落,他下意识地擦了一把,闻到一股浓稠的血腥味道。他断定不是他的血。不是他的,反而使他慌张”也颇具玩味,这句话里隐藏了几个重要的信息,人物闻到一股浓稠的血腥味道,这个血是谁的?人物断定血不是自己的后,反而慌张?为何不是自己的反而慌张呢,作者统统没有交代,而是采取了“信息缺口”“悬而未决”的处理方式,直接绕开,继续描写故事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种种悬念就此抛出。

  可以说,作者在整部小说里,对于“悬念”的运用十分娴熟,让人不免想起美国悬念大师史蒂芬·金,以及日本推理小说家东野圭吾。在“北归”里,信息隐藏的部分还有很多,陆续形成了一种“信息缺口”式的写作。如:小耿在同张舸交流时,问她是否是华容的,张舸没有回答,而是吃吃地笑,说你猜。如:小耿见色起意,强暴张舸后,陷入无尽的懊恼,认为自己脑子一定是短路了,此时脑海里浮现起父亲的音容,认为这样的自己会令父亲失望,为何失望?作者没交代。如:“她坐起身,不经意间,他瞥见她手腕上有道隆起的疤痕,如一条柳眉。你割腕过?她将手腕遮住,没有回他,脸色一下变得异常难看”。这里,张舸没有回答小耿的问题,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使其身份和过往显得更具神秘感,这里既是为后文交代张舸过往留下的伏笔,也为人物背景增添了一抹悬念色彩。同时,在小耿打算逃走又不敢逃走,怕张舸报警时的谈话里,张舸失落地说:“无所谓了,都无所谓了,这么多年,谁在乎过我的死活?”这些话里,显然隐藏着大量的信息。这些对话,这些描写,又不得不让人想起海明威的冰山理论来。

  事实上,以“北归”章节里所举的这些列子,在后文中比比皆是,在此不再赘述。可以说,正因为作者采取了“环形叙事”这样一种独特的叙事策略和组织架构,加上不断切换叙事主体——以第三人称非限制视角的方式讲述故事,才使得每一根线都不是完全独立的线,每一个章节都不是完全成块的章节,若把整个文本想象为一根“桃枝”,那么这些单独的章节更像是桃枝上分叉出的其他枝丫,它们相互独立、相互依存,信息如同凹凸的铁块或滚动的齿轮,存在“信息缺口”,却又能相互咬合、不断补充,在故事推演中,作者还巧妙地运用第三人称非限制视角这样一种独特视角更好地展现出人物的内心活动,以此将人物心理变化与故事情节紧密融合、对应。这样,在文本的推演中,又不断释放前文隐藏的众多信息,包括:人物背景、事件原由等等,使得整个故事前因后果渐次明朗,人物形象逐渐饱满。

  二

  与其说小说试图在阐释现代社会人关于欲望、迷惘、困惑等话题,我觉得,更像是在探寻关于毁灭与重生的关系,文中几个人物呈现“二元对立”的关系,如:小耿对应岳廉、张舸对应顾烨、史谦对应岳廉。

  张舸是岳阳人,小耿也是岳阳人,他们家庭环境、出生背景、人生遭际迥然不同,却都走上了如何重生的道路。张舸出生于知识分子家庭,不算富裕,但绝对谈不上贫穷,她读过大学,想过做一名记者,却发现梦想与现实之间存在着较大差别,于是背井离乡,北上闯荡,希望通过努力定居北京,期间谈过一个男朋友图们,有过一段浪漫的单纯的爱情,但在现实与物质面前,纯真朴实的爱情显得一文不值,被贫穷、漂泊、压力、困境碾压得面目全非。与图们分手后,张舸通过相亲结识了下一个恋人王竟先——佯装成军人的骗子,使她看到了“前途”“希望”“未来”,然而,这个人却将她骗得人财两空,精神失常。从此,张舸异于常人,踏上如何重生的道路。小耿呢?由于父亲罹患尿毒症,他不得不放弃学业外出务工,然而面对高昂的手术费,他无能为力,最终为了钱,为了生存,一步步走向犯罪,走向逃亡,走向如何重获光明的道路。在这期间,“洞庭湖”对于张舸、小耿而言,无疑是“家”“温暖”“港湾”的代名词,那里有他们的家人,有他们的过往,有他们的回忆,那里亮着重生的灯塔,指引着他们回到爱的港湾。

  文中“洞庭湖”是爱的隐喻,同时也是“自由”“欲望”的符号。如果说,张舸和小耿走的是一条如何重生的路,那么岳廉和顾烨走的却是自我毁灭的路。对于岳廉、顾烨来讲,“洞庭”是他们初识的地方,是他们萌生情愫、放纵情欲的场域。在那里,岳廉收获了他的情场猎物,还为后来的文学梦想找到了资金支持,他贪婪、洒脱、飘忽、才华横溢,与踏实、本分、稳定、中年油腻的史谦形成鲜明对比,或许是养尊处优、平静无波的生活让顾烨找不到生活的幸福点、刺激点,在遇到岳廉后,她一发不可收拾,安分守己的她,内心被情欲所勾引,终于可以与多年来敷衍着的同肥硕、笨拙、油腻的史谦的夫妻生活告别,她找到了新的兴奋点,新的归宿,洪荒之欲犹如开凿泄洪般倾泻千里,她一次次地挥洒身上的汗水与爱欲,走在毁灭自我的路上。

  史谦呢?他与世无争,只专注经营事业、照顾家庭,他并没有做错什么,如果说有错,就是这个世界和他开了一个大玩笑。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太快,太难以捉摸,他也曾对平淡的生活感到厌倦,对妻子乏善可陈的脸感到腻烦,并因此背叛前妻,然后离婚,而世间很多东西似乎就是在这样一种“因果轮回”“因果报应”的规律中演变。最终,他也敌不过岁月的侵蚀,敌不过肉身衰老带来的改变,他臃肿的身体令顾烨厌烦,一成不变的生活方式让顾烨感到疲乏,甚至让顾烨有种困于笼中之鸟般的无自由感。

  在他收到陌生彩信——妻子顾烨与陌生男子的性爱照片后,他先是雷霆大怒,再是忍辱负重,他想过息事宁人,装作若无其事,愿意给妻子改过自新的机会。但在自由、情欲面前,妻子一次次放纵自我,后来甚至想过私奔。史谦是折腾不起的,他有女儿,有家业,最主要的是有儿子,他不想让这一切破碎,这些都来之不易,然而,在得知儿子并非亲生后,加上生意场失意带来的挫败感,种种原因使他倍感孤独、无助,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想法在他心里作祟,他原本保有的原谅之情转变为了仇恨,于是他毅然决然地走上了设计毁灭他人的道路,也踏上了毁灭自我的道路。

  三

  文中,除了贯穿全文的“洞庭”这一意象,还有多种隐喻的地方值得深思。比如:张舸养在身边的那只鹦鹉;“幻象”章节里史谦与顾烨在旅游中遭遇的海市蜃楼;“小说家”章节里描写哑巴杀害出轨妻子的场景;“瓶中船”章节里的瓶中船……

  张舸在遭到王竟先的欺骗后,精神逐渐异常,她开始给熟悉或者不熟悉的人打电话,跟同事吹各种绘声绘色的牛,但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却是孤独的、无助的,面对纷繁复杂的世界,我想,张舸或者更愿意把自己包裹起来,伪装起来,这是一种自我怜悯的表现,她缺少攻击力,如同待宰的羔羊,伤害不了他人,就伪装好自己,伪装不了自己,就自我欺骗。鹦鹉成了她的心灵寄托,她同鹦鹉交流、生活,这些都是无需提防戒备的,鹦鹉的存在,象征着她对外界卑微无力的抗争,也象征着自我简单的、苍白的救赎。

  至于“幻境”章节里,史谦与顾烨看到的海市蜃楼,多少带着“迷梦”的象征意义。史谦活在自己的常识里、逻辑里、理性里,他坚持认为那是海市蜃楼,戈壁是不可能有湖泊的。顾烨却不同,她浪漫、梦幻、不拘,如同对于眼前的海市蜃楼,她更相信是真实的存在。在这里,“海市蜃楼”似乎也是对他二人生活态度、爱情遭遇的种种暗示,在生活与爱情面前,史谦是明白人,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什么该要,什么不该要。顾烨却不同,她坚持自我观念,在她眼里,看见的,就是触及得到的。

  “瓶中船”章节里,张舸躺在床上,父亲告诉她,收到一个包裹,替她打开了。她问是什么,父亲说是手工艺品。接下来的这几句话耐人寻味:“一只瓶中船。用盐水瓶装着,里面卧着一艘精致的白色帆船。她问父亲,还记得从哪儿寄来的吗?父亲说,东北寄来的,我跟你妈研究半天,也没搞明白这船是怎么塞进去的。你说瓶口这么小,哪儿装得下这么大的船?太不可思议了。她不说话,望着帆船发呆。她好奇的不是它们怎么进去的,而是怎么出来。对她来说,它被困在里面了。”在这里,我们看到的是张舸面对悲惨生活的态度,作者还是心存怜悯的,短短几句话,表现出张舸的病情开始好转。起码,她开始能像正常人一样思考自己的人生了。瓶中船,如同她一样,走进一个逼仄的死角后,该想想如何重生了。

  作者是心存怜悯的,全文充满悬念,结构复杂缜密,结局却不够残酷,不够心碎。在背叛爱情这样一件事情上,我起初以为作者会让顾烨走上一条残酷的道路,但作者还是选择了原谅,又或者这里的原谅,包括对史谦的原谅,对顾烨儿子的关照,毕竟失去母亲对于小孩来说是残酷的,孩子是无辜的。作者只交代了顾烨开着牧马人远去,却并没有告诉人们顾烨后来的情况,或许这一切,就该让应受此罪的岳廉承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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