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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时还没有“上海”,但上海是有唐诗的

时间:2020-05-11 09:53:46 来源: 文汇报 作者:童薇菁

  图为明代书画家董其昌《秋兴八景图册》第八开(现藏上海博物馆)。《秋兴八景图》为作者泛舟吴门、京口途中所见景色,既有草木葱茂、风雨迷蒙的江南丘陵特点,又有沙汀芦荻、远岫横亘的水乡情调,亦有江天楼阁、彩舟竞发的江上景色。资料照片

  近日,复旦大学中文系陈尚君教授在整理新编《全唐诗》之余,参加了由中华书局推出的“中华聚珍系列讲座”直播。这位据传能把大唐每一天都考证得十分清楚的“神探”甫现身镜头,互动区立马沸腾。

  晚唐文学史中有一段“皮陆唱和”的佳话,说的是陆龟蒙、皮日休两位诗人,以江南生活为创作题材,以诗互相酬唱近700首,留下十卷《松陵集》,堪称“盛况空前”。此次讲座,陈尚君带领广大读者走进这个容易被人忽略的历史片段。

  在接受本报采访时,陈尚君说,《松陵集》的难能可贵在于,全景式地将江南文人生活的丰富面貌、江南百业生活方式,以及江南山水名胜及地方风物做了详尽的记录和描述,对于文学史、社会史研究均有重要意义。例如,在皮、陆二人流传的诗作中,就有关于“上海”最早的一些珍贵的文字记录。

关于早期上海历史的“文字碎片”藏于其中

  “唐朝时还没有上海,但上海是有唐诗的,”“当时,上海所在的地区叫做‘沪渎’,水产富足,而‘沪’就是一种人工建筑的捕鱼工具,上海之名由此而来。”陈尚君指出,上海自元代建县,至今700多年,“研究上海史特别要注意的是,早期片段的记载特别珍贵。”

  唐末曾有一位“唐诗僧”德诚和尚隐居于上海境内,在松江和金山之间,经常驾船往来,留下诗作40多首,这是有关上海的一些难得的文字记忆。除此之外的一些历史较早的“文字碎片”就藏在“皮陆唱和”之中。

  其一是皮日休《吴中苦雨因书一百韵寄鲁望》开头一节:“全吴临巨溟,百里到沪渎。海物竞骈罗,水怪争渗漉。狂蜃吐其气,千寻勃然蹙。”描述的就是包括今天上海所在的吴地,大雨将降时候的景象,这一带海产丰富,海里形成暴雨,顷刻之间即暴泻而下。

  此外,皮、陆二人曾各作一首《沪》。皮诗曰,“波中植甚固,磔磔如虾须。涛头倏尔过,数顷跳鯆(鱼孚)。不是细罗密,自为朝夕驱。空怜指鱼命,遣出海边租。”这种名“沪”的捕鱼工具在水浪之中十分坚固,挡水编罗之细密,得以捕获许多大小鱼类。而陆龟蒙更明确地说,“列竹于海澨曰沪,吴之沪渎是也。”他在诗中写道,“万植御洪波,森然倒林薄。千颅咽云上,过半随潮落。其间风信背,更值雷声恶。天道亦裒多,吾将移海若。”更明确了“沪” 是潮汐时在海口河湾捕鱼的大规模设施。

  此外,陈尚君还告诉记者,据目前的历史材料,上海名刹静安寺建于北宋真宗年间。不过,皮日休《开元寺佛钵诗》序中说,“晋建兴二年(314年),二圣像浮海而至沪渎,侩尼辈取之以归,今存于开元寺。后建兴八年,渔者于沪渎沙汭上获之,以为臼类……”原本在西域月支国的佛钵,流传到上海被渔民发现。诗中关于“沪渎得佛钵而建寺”的说法,若获得进一步史料佐证,或将静安寺建寺的年份再往前推。

“渔、樵、酒、茶、书”,展现江南生活的谱录价值

  江南文人生活有四个重要的内容:渔、樵、酒、茶,这种闲适雅趣是很多人向往的。但陆龟蒙却是江南文人中的一个异类,他虽胸怀天下,饮誉文坛,却能将历来不为文人和士大夫所重视的农具,进行细致的研究总结;更以读书人的身份直接参与农事。因而,面对同样的题材,皮、陆二人的创作酬答是很另类的,颠覆了传统文人寄怀山水、托物言志的典型形象。

  “很多内容在诗歌上是首次涉及。从诗学上是追求生新,在社会学上则具有文人生活史的价值。”陈尚君说。例如在《和添渔具五篇》中,陆龟蒙分别以渔庵、钓矾、蓑衣、篛笠、背篷等为题,歌咏了与渔人息息相关的五种事物。诗中的这些专业知识,非实际参加渔捕不能知。

  “皮、陆所作一百多首诗,中心是写与渔罟、樵采、饮酒、品茶有关的器物与技能,连带也涉及参与其事的行为与细节。这些诗表达了二人对隐士行为细节的关心,从而涉及当时江南人民生产与生活中的行为细节与实际操持,具有渔、樵、酒、茶四方面谱录的价值。”陈尚君说。

  苏州是江南文化胜地。有关苏州藏书,《松陵集》中也有不少重要记录。一是《二游诗序》中写到恩王府参军徐修矩家“守世书万卷”,皮日休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向其借书数千卷,诗中更说,“唯写坟籍多,必云清俸绝。宣毫利若风,剡纸光于月。” 陈尚君指出,这段诗歌所描写的藏书之美之盛,以及文房四宝品质之佳,足以与韩愈写邺侯藏书的一段叙述媲美,是唐代私家藏书很珍贵的记录。

诗歌题材不断被开拓,呈现唐诗向宋诗过渡的特点

  唱和,是一种友好的“文学对垒”,是诗歌发展油然而生的产物。仅唐一代,就有颜真卿、皎然在湖州邀集大规模唱和,严维、吕渭在越州也约集数十人唱和,白居易前期与元稹、后期与刘禹锡,唱和皆极其繁荣。但就存诗之完整丰富,以及保持当年唱和之原貌来说,皮、陆及其友人之唱和都是空前的。

  人生难遇知己。皮、陆二人开始唱和时,年纪都在40岁之内,正是一生文学创作经历最旺盛的时间。两年间,皮、陆无论日夜晴雨,食寝兴歇,对于唱和酬答没有半点迟延,在20多个月里,“为往体各九十三首,今体各一百九十三首,杂体各三十八首,联句、问答十有八篇在其外,合之凡六百五十八首。”此外有序19首,参会者崔璞、张贲等十人诗30首,共685首,今人王锡九《松陵集校注》对全书逐篇统计,共得698首。

  陈尚君说,在唐诗史上,“皮陆唱和” 的意义不仅在于思想、艺术的创造,而在诗歌题材范围的开拓和各种杂体诗的试作。但凡日常生活中的所有细节,都可以在诗中加以表现,他们比韩愈、白居易走得更远。这种趋势,是唐诗向宋诗过渡中最重要的特色,“诗歌是发展的,诗歌的风格是始终在变化的。”此外,皮、陆对唐代流行的各种诗,特别是各种杂体游戏诗,如吴体、齐梁体、回文诗、四声诗、迭韵诗、双声诗等皆有尝试。

  在苏州唱和之前,皮、陆并不相识,二人家世、经历也差别很大。来到苏州城之前,皮日休在竟陵耕读,24岁参加科举并不顺利。咸通十年,因为谏议大夫崔璞任苏州刺史,任皮日休为苏州军事院判官,遂相随到苏州。但陆家的产业却很丰富,从陆龟蒙的诗文中,可以知道他虽称隐士,但家境雄富。当时皮日休到苏州一个月,陆龟蒙便带着诗文上门来了。一个陌生的朋友拿作品来,皮日休拿词作考验他,立刻就能敏捷地应答。

  咸通十二年三月,崔璞卸任。皮日休等到《松陵集》结集完成,为之作序、阐述二人诗学主张后,也离开了苏州。分别之际,二人并无送别赠行,从此天各一涯。十多年里,竟再无一字彼此道及。

  “入世而多情的杜甫,写了20多首诗来怀念李白,皮日休人生最后十年存下的作品很少,我们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情。但陆龟蒙的作品大量存在于后期,奇怪的是,对皮日休,他只字未提。”陈尚君说。在两年不到的时间里,“皮陆唱和”作品写得惊天动地,但是道别之后再无任何痕迹,这个困惑可能永远无法解释,但是仔细读他们的作品,却不得不说这是两个朋友一生最大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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