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青年文学,如何丰富当代文学的表达
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郜元宝在一篇批评中国文学城乡二元对立模式的文章中曾说,中国文学还应当看到城乡之中的空间——那些既不来自穷乡僻壤也不来自国际化大都市的小说家,那些继续散居在二三线和无数市镇的“小城畸人”,是“中国文学唯一的希望”。
“跳岛FM”第二期
4月8日,“80后”山东作家魏思孝与上海文艺出版社编辑林潍克来到“跳岛FM”第二期,畅谈小镇青年文学的创作特色、差异共性及其对作家身边人际关系的影响。
除了城市和乡土文学,小城镇的文学创作也值得重视
近年上海文艺出版社推出了一批小镇青年作家,如魏思孝、张敦、郑在欢、赵志明等。林潍克说:“在当代文学领域,有大量作者隐匿在北上广这些特大城市之外,他们与乡村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又不生活在乡村,这也是在大时代下绝大多数中国人的生活现状。所以除了城市文学和乡土文学,小城镇的文学创作也是我们原创出版领域应该重视的一块。”
2016年,魏思孝的《小镇忧郁青年的十八种死法》出版,责编就是林潍克。在林潍克的评价中,魏思孝是一个特别原汁原味的乡土作家——在大学毕业后回到老家,基本上没有在大城市生活的经验,属于特别扎根于土地的写作者。
“像我们那的乡镇,充其量也就是一个城乡结合部。”魏思孝说,一个从农村走出来的人,去了大城市,首先感到的是自卑。“农民的自卑往往来源于金钱的匮乏、见识的匮乏。比如我去上海,满眼所见,首先想到的是这个东西值多少钱?那个东西值多少钱?眼前的任何事物,全是以钱来量化的。”
他还说到,电影《疯狂的石头》里小军喜欢蹲在马桶边缘上厕所,这一细节也可以理解为一个来自乡村的人在面对城市生活经验时产生的挫败、尴尬。
“说白了,这些挫败与尴尬源于经验的匮乏,但也能被化解,比如赚钱、发财。但也不一定是发财,它可以是任何一种来自内心的底气。”魏思孝说, “我比较幸运的一点是,能通过文学建立一部分自信。”
魏思孝《小镇忧郁青年的十八种死法》
《小镇忧郁青年的十八种死法》一共收纳了十八篇以小镇青年的生活为主题的小说,里面的青年无聊、无趣,没有所谓的“上进心”,但他们依然想努力地把生活过得更好一些。
“他在《小镇忧郁青年的十八种死法》里塑造的那些主人公,有那种具有普遍性的百无聊赖、得过且过感,这对我的阅读冲击很大。”林潍克说,“当然不同书写者笔下的小镇世界也各有风景,不同的作者,不同的生活经验,包括南北差异等等,也为我们当代文学带来了更丰富的表达。”
小镇青年写穷与性,是自我放弃还是诚实面对?
“应该说,小镇青年文学的共同之处在于它们都来自经验的回溯。”
对于大部分小镇青年文学,魏思孝认为它们属于现实题材。这类题材触及租房之类的生计问题,性与爱之类的感情问题,而且在写作方式上都不是“形式大于内容”的先锋文学。
“一个人20多岁的时候,觉得自己特别重要,想要抒发,想要得到认可。但到了30岁,你会发现自己也没那么重要。你看到周围的人,会觉得他人的生活也应该被记录。”
“但无论年龄,有关贫穷与性的书写一直不变。”魏思孝说, 20岁有20岁的穷与性,等到了30岁,有了相对稳定的家庭生活,依然会面对随之而来的问题,最后归根结底还是金钱和性生理上的问题。他还玩笑说,如果自己有幸活到晚年,估计也会写关于老年人的性苦闷。
“我觉得作家创作还是离不开自己的生活体验。每一个阶段都有各自的生活体验,然后把它写进小说。”魏思孝称,为什么自己一直在说贫穷与性,是因为他认为两者代表着生活,“穷代表着外在的生活,性代表的是内在的生理需求。性不只是性,也还有感情。我觉得作为一个人,它们在任何时期都特别重要。如果其他作家的作品不太涉及这些,我觉得可以说是不太诚实的一面。”
美国作家丹尼斯·约翰逊《火车梦》
他很喜欢美国作家丹尼斯·约翰逊。“他出过一本中篇叫《火车梦》,封面上印着一行字,我特别受用。他说, ‘在我的写作中,我希望自己是一个一无所蔽的人’。我就觉得这和我一直以来的文学观是一致的,就是一定要诚实。你怎么想的就怎么写,不需要太美化自己的想法。”
把乡亲写进小说,会对作家带来哪些影响?
从生活中提炼素材,也不可避免会遇到“小说人物原型看小说”的尴尬。
魏思孝说起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趣事:“有一次,我和村里的发小说写你们的这篇发了,然后也给他们几百块稿费。他们就问你写一篇多少钱,我说几千。他们就说了,稿费几千怎么才给两三百。”
“还有一次,去年的时候,我写我高中同学的一篇小说得了我们这边的文学奖,这个文学奖奖励了一万块,我就约我这同学出来吃饭,感谢他。他问我拿了多少钱,我说一万块,他当时没说什么,第二天就给我打电话借钱。我说借多少,他说不多,就借一万。”
林潍克也表示,自传式的写作确实会对身边的人产生一些影响。比如郑在欢在《驻马店伤心故事集》里写到了一个父亲,其实有自己父亲的原型在里面。“对他的文字,他的父亲从来没有表达过任何意见。但是他的兄弟后来偷私底下告诉他,其实他父亲看了很多遍小说集,然后会偷偷一个人在角落里嚎啕大哭。他作为父亲,可能就是不愿意在他的儿子面前去表达这种情感。所以我觉得其实这一本作品能够让亲人之间的关系、朋友之间的关系,变得非常奇妙。”
“我最近比较担忧的一点就是,因为下面要写的东西涉及到很多村民,还有村里边的一些不好的现象,我就有点担心,要是被他们看到的话,还有点不好意思。”魏思孝笑言,《小镇忧郁青年的十八种死法》后他感觉自己的写作又到了一个新的阶段,马上会有勾勒祖孙三代家族史的新长篇《余事勿取》要出版,自己也正在写新作,都是和之前不太一样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