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根传统,创造新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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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风音乐对传统文化与现代艺术进行融合创新,创造出令人耳目一新的“好声音”,是当前中国流行音乐的新热点、新趋势
中国传统文化海纳百川,我们还要追求对更深层次的精神内核的挖掘和表达。希望国风音乐在未来有更加多样的解读,鼓励个性化,避免模式化
跨界并不是随便地把不同的东西扯在一起,而是要开辟“界”与“界”之间的“路”
对话人:方锦龙(民乐演奏家)
龚琳娜(歌唱演员)
霍 尊(歌唱演员)
张珊珊(记者)
《卷珠帘》《庭院深深》等具有传统文化韵味的歌曲“声入人心”,跨年晚会上民乐演奏家与虚拟歌手合演《茉莉花》迅速火“出圈”……近年来,带有传统文化和传统音乐元素的国风音乐日渐流行,步入大众视野。
国风音乐以传统文化为根基,汲取古典文学滋养,继承传统音乐之美,同时又具有很强的包容性,吸收古典音乐和流行音乐元素,形成丰富多样的音乐风貌。国风音乐对传统文化与现代艺术进行融合创新,创造出令人耳目一新的“好声音”,是当前中国流行音乐的新热点、新趋势。
植根文化自信,挖掘传统之美
记者:国风音乐悄然流行,受到广大观众特别是年轻观众的喜爱。为什么国风音乐能够在今天流行起来?
霍尊:成长在新的时代,90后、00后年轻人接触到的新鲜事物丰富多样。我们接触到国外各种各样的音乐,还可以到国外游历,切身感受不同国家的文化特点。对外面世界有了了解后,才意识到,原来中国的音乐才是最棒的,我们的根在这里。这是建立在了解和比较基础上的文化自信。文化自信不仅体现在国风音乐的流行上,传统题材的影视剧、动画、游戏同样方兴未艾。这些文艺样式往往需要中国风格的音乐作为配乐,从而为国风音乐发展提供载体和传播契机。
方锦龙:近年来,党和政府高度重视、积极倡导文化传承创新,出台了很多实实在在的支持政策。在这种时代氛围下,国乐有更多机会走到人们面前,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得以接触国乐、近距离地欣赏国乐。何况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在中国长大的年轻人往往对国乐有天然的亲近感。我对民族音乐的发展前景很乐观,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学习民族乐器的人数将不亚于学钢琴、小提琴等西洋乐器的。
记者:“国风”“中国风”“古风”,人们对有传统韵味和传统元素的音乐有很多命名。名字虽然不同,“传统”的内核是不变的。国风音乐的“传统内核”具体体现在哪些方面?
龚琳娜:传统博大精深,相应地,国风音乐也应有丰富的面貌。我演唱的声乐作品多从中国古典文学、传统音乐、民间音乐中取材,如古诗词歌曲《静夜思》《将进酒》、古琴琴歌《渔歌调》《阳关三叠》、传统民歌《走西口》《黄河船夫曲》等。
无论演唱哪一种题材,我都特别讲究音色的丰富和行腔走韵,这两点都来自传统。中国音乐有非常丰富的音色。以京剧为例,京剧有不同的行当,同一个行当又有不同的流派,唱腔各不相同。我国现存300多个剧种,这得有多少种音色!除了戏曲传统,我国还有丰富的民歌资源,也是各有音色特点。我常常感叹,做中国歌手真是太幸福了,有那么丰厚的传统和民间音乐可以学习。滑音、颤音、拖腔……我努力学习各种发声技巧,并运用到演唱中。
行腔走韵,则要注重汉语发声特点。普通话有四声,有的地方方言甚至有七声、八声。我们的演唱要符合母语特有的声调,切不可将四声模糊掉,失去汉语独特的韵味。比如我演唱《静夜思》等古诗词歌曲,会用心琢磨每一个字的含义和具体的吐字归音,唱出每一个字蕴含的意境。
霍尊:提到国风歌曲,人们往往想到的是五声音阶、民族乐器或古意满满的修辞。这些只是国风歌曲的具体表现手段。中国传统文化海纳百川,我们还要追求更深层次的精神内核的挖掘和表达。希望国风音乐在未来有更加多样的解读,鼓励个性化,避免模式化。
创新中国味道,创造跨界时尚
记者:中国传统文化讲究意境、韵味,国风音乐怎样综合运用多种表现手段,诠释传统之美?
龚琳娜:民族乐器的音色美适宜表现古典诗词的文学美,二者水乳交融,共同演绎出中国味道。以古诗词歌曲《桃源行》为例,音乐生动形象地将主人公出入桃花源一波三折的戏剧化场景表现出来,用传统音乐“紧拉慢唱”的艺术手法,将桃花源的意境视觉化。开头悠远的箫声点染出主人公独行的寂寞,接着大提琴和扬琴以摇摆的节奏,给人置身船中、水波荡漾的“沉浸感”。待声乐唱至中段“遥看一处攒云树,近入千家散花竹”时,仅用一支竹笛与声乐呼应,听者在明亮悠扬笛声的吸引下,进入云树掩映、满目花竹的桃源风光之中。待小船驶出桃花源,箫声再起,渲染出主人公此时的失落。多种乐器的恰切运用营造出丰富立体的层次,诗词的意境由此展现出来。
霍尊:现在有很多融合戏曲元素的流行音乐作品,多是“流行的主歌+戏曲的副歌”,如果主歌过于流行,歌曲就会不那么协调,这时的戏曲只是创作噱头。我创作的《游园三月初九》,副歌改编自昆曲《牡丹亭》的经典唱段《皂罗袍》。昆曲具有一种浪漫色彩,非常贴近当下年轻人的感受。这个唱段本身也很有画面感:夕阳下,粉色、金黄色糅杂在一起。为表现这种浪漫,在主歌创作中,我运用转音和昆曲特有的水磨腔,同时旋律尽量简单,以此凸显副歌部分昆曲的特点,让主歌、副歌相协调。我在创作时往往将“感受”放在第一位,只有把“味道”拿捏准了,才能创作出有风格的作品。不同的主题给我不同的感受,我会有不同的处理方式,从而让特定的歌形成特定的风格。
记者:融合多种表现手段,创新表达传统文化,国风音乐让传统呈现出流行的、时尚的面貌。为实现国乐“新”风,如何处理传统与现代、东方与西方之间的关系?
方锦龙:我国民族音乐的发展本身就是兼收并蓄、融合创新的过程,像民族乐器扬琴、琵琶等,就是与其他文明融合的产物。今天我们依然要秉承其开放包容的特点。传承而不守旧,创新且尊重传统,是我多年来的艺术追求。
跨界并不是随便地把不同的东西扯在一起,而是要开辟“界”与“界”之间的“路”。在一场跨年晚会上,我与西洋乐团合作,用琵琶、尺八等民族乐器,既演奏中国传统音乐经典,也演奏西方古典音乐,甚至还有游戏音乐。我和导演、乐团反复研究这些作品的年代背景、文化内涵、音乐特质,实现了跨界中的融合。比如,流行歌曲《沧海一声笑》《男儿当自强》和传统名曲《将军令》“嫁接”在一起,经过全新编曲,仿佛一问一答,听众耳目一新。
龚琳娜:一些听众听我演唱的歌曲,觉得“既新颖又传统”。传统在于这些歌曲汲取了传统戏曲与各地民歌精华,注重表现中国歌曲的语言美、旋律美和意境美,追求余音绕梁的韵味;新颖在于借鉴西方音乐的表现手法,在突出中国传统音乐韵味的前提下,融入西方音乐音阶层层递进,直至喷薄而出的特点,创造出多层次、立体化的声音。中西合璧、洋为中用,让中国传统音乐焕发新的活力与光彩。
更新打开方式,壮大文化涌流
记者:中国传统文化博大精深,诗书礼乐、琴棋书画融会贯通。对国风音乐创作来说,传统文化是取之不尽的宝藏;对国风音乐欣赏者来说,或许将打开走进优秀传统文化的一扇大门。
霍尊:不同艺术门类是触类旁通的。我原来认为流行和戏曲不搭调,其实不然。与四五年前相比,我的歌唱有很大差别,比如转音、真假声的处理,都和过去不同。这是戏曲对我潜移默化的影响。再比如,我爱好中国茶道,虽然我没有专门为茶写过歌,但茶道蕴含的东方式留白、含蓄的美学无疑也影响着我的创作心境。
方锦龙:我在演奏会、网络通识课上,经常在音乐表演中加入类似脱口秀的元素,一边演奏,一边讲解音乐知识、做音乐导赏。同时,我会把与音乐相关的中国绘画、中国语言、中国哲学的知识融入进去。我希望传播的不只是一门传统乐器或是一支具体的乐曲,还有其背后丰厚的国乐文化和传统文化。
记者:国风音乐流行的一大原因是与多元媒介、多种文化娱乐方式的结合。我们如何创新方式、手段,让传统文化可亲可感、传之久远?
龚琳娜:我希望自己的音乐既能满足人们深层次的精神需求,又能为人们喜闻乐见。我非常重视与观众的交流、互动,这也是在拉近人们与传统文化的距离。比如在二十四节气古诗词音乐会上,我邀请当地少儿合唱团一起合唱《立春偶成》《春晓》,孩子们一张口,观众的亲近感油然而生。我还在音乐会上设置教唱环节,带领观众一起领略传统诗词的韵味美,带领观众一起唱,观众自然容易进入。
中国的声音要唱出来,还要传下去。传下去需要方法。我很重视歌唱教学和教材编写:教育具有“滚雪球”的效应,教会中小学教师如何唱古诗词,他们就可以教自己的学生;西方音乐之所以影响广泛,原因之一,是他们有完善的教学体系、具体可依的教材。这一点我们需要借鉴,传下去需要有系统、有方法、有教材。
方锦龙:接受时代的新事物、了解时代的新科技,并且研究新事物、新科技的传播特点,这一点非常重要。创造出优质的内容、掌握了有效的工具方法,就不愁作品传播不出去。与虚拟偶像洛天依同台演出,让我收获了大量年轻“粉丝”,也让更多人开始了解国乐、爱上国乐。我在视频网站开设国乐通识课,为许多传统题材的游戏配乐,都是以年轻人喜爱的方式传播国乐。在我看来,“有趣”与任何艺术都不冲突,让一个事物变得“有趣”,是让人们乐于了解其丰富内涵的途径和方法。希望未来能有更多的人走近国乐、认识国乐的无穷魅力和厚重底蕴。(张珊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