锐意创新《兰花花》
作者:中国艺术研究院舞蹈研究所名誉所长、研究员 欧建平
国家级院团的舞台演出始终以创作团队的强强联手、演员阵容的超级强大、音乐旋律的优美动听、舞美制作的气势恢宏著称于世,而由国家艺术基金资助、中国东方歌舞团推出的舞剧《兰花花》,无疑又为我们提供了这样一个典型。
一首好歌引发出一部优质的艺术创作,这种现象在艺术史上可谓常见,《兰花花》便是如此。
陕北民歌《兰花花》是当地广大佚名歌手经年累月的真情放歌,后经音乐家刘燕平和陈若飞根据采风收集到的近百段原生歌词整理编创后轰动一时,并在国内外广泛流传。近70年来,它因故事的惨烈揪心和旋律的凄美动人而催生出不同版本的歌曲、乐曲、电影、电视剧和舞剧等多种艺术样式,但基本情节都讲的是一位质朴清纯、人见人爱、名叫兰花花的陕北少女,在历经磨难之后,葬身于贫困愚昧的买卖婚姻和惨无人道的封建社会。
事实上,中央芭蕾舞团早在30年前,就曾用足尖舞这种西方舞蹈样式演绎过《兰花花》这个中国民间故事,但可惜没有作为保留剧目演到今天,所以,中国东方歌舞团此番推出这个题材的舞剧时,许多人还是带着新鲜感来观演的。不过,对于素以中外歌、舞、乐演出为擅长的该团来说,首次创作演出这部舞剧却是一次大胆突破与锐意创新的尝试。
就创新而言,这部大型舞剧《兰花花》的确精心打磨出了诸多亮点:
在结构上,尽管它大体上沿用了以往的情节线索,但在结构上却采用了男主角在晚年以第一人称倒叙的方式,由此产生的忆苦思甜则具有真实可信的当代意义;
在剧情设置上,用红盖头这个符号意义明晰的道具贯穿全剧,确保了剧情一波三折、由喜到悲、层层递进、难以置信的悲剧性不言自明,并且产生出鲜明对比;
在人物刻画上,对媒婆良心发现的增设,不仅一改往日对反面人物一坏到底的处理方式,也为兰花花与杨五娃逃出囹圄,进而引发出更大的悲情提供了自然契机;
在主题考量上,仅让兰花花误食毒馍死去的处理,不仅令人心痛欲碎地诠释了“把美当众毁灭给你看”这条悲剧的定义,也让男主角能够在尾声中迎来漫山遍野兰花开的浪漫场景,并以此讴歌“爱情至上”的永恒主题。
这些亮点,足以让整部剧鲜活生动,又充满了时代思考。
此外,为了突出这部舞剧的地域特色,编导家们不仅汲取了陕北秧歌、打花棍等地方特色的舞蹈素材,还特意请来了安塞腰鼓专家安桃利,细抠这种舞蹈特有的“跑、跳、扭、转、蹬、闪、跺、跨、跃、摇、挥、昂”动律,确保它能跳出应有的“狂、狠、蛮、猛、虎”劲道,演员们则将这些原生态的动作语言提升到了舞台艺术的高度。观众在这种激情万丈、整齐划一的多段群舞中,既感同身受陕北汉子奔放不羁的动态形象,又尽情享受世界一流专业舞蹈的美感。
中国东方歌舞团的这部舞剧《兰花花》之所以备受各地观众的喜爱,与其三组主演——殷硕和陈锐、孟庆旸与曾明、张丝蕊与王祖鹏一流的“条件、能力、技术、形象”密不可分,而在他们跳的三段双人舞中,则不仅有变幻莫测的把位和畅若流水的托举,而且还有生动形象的细节和感情细腻的交流,尤其是殷硕塑造的标题主人公——兰花花的形象不仅带着歌曲原作中那种“蓝(个)莹莹的彩”,而且在手舞足蹈之间,还体现出游刃有余的美,尤其是她在那组长凳上的独舞,既展现出舞者自身的过人技术,又折射出角色天地的无限潜力;陈锐塑造的杨五娃形象也颇为吸睛,他不仅在英俊潇洒的本色中灌注了可亲可信的憨劲十足,而且无论是跳舞还是演戏,都能让人眼前一亮,心头一动。
作为从民歌中衍生出来的舞剧,《兰花花》舞剧的音乐创作既地道又动听。仔细聆听原曲的速度从中板-慢板-快板-摇板-行板的循序渐进,用心揣摩这首信天游唱词中上句起兴作比,下句精彩点题,貌似即兴口语,每每语出惊人,并时时催人泪下的艺术感染力。从这首曲子中,我们可以真切地感受到民间艺术直抒胸臆的特点在表现爱情至上、抗拒买卖婚姻、争取自由解放、冲击封建势力的主题上,的确拥有无可比拟的魅力与威力。而在孟可、丁纪创作、关峡监制、张艺指挥、国家交响乐团演奏的音乐中,我们则感受到了更加强烈的冲动与更具深度的感动,因为这首令人刻骨铭心的信天游通过这些国家级艺术家们的加工提炼之后,将会以交响乐这种高雅艺术的形式,在世界各地永远地传唱下去。
在舞剧塑造人物形象的过程中,服饰设计对于民族和地域的定位,应该是最直观的。《兰花花》舞剧的成功自然离不开服饰设计在色彩选择与地域特色上的恰到好处,尤其是它在黑、白、灰三色中凸显出来的大红色,既准确地再现出黄土高原的质朴厚重,又强烈地凸显出生命奇迹的炽热火红。
实话实说,每次观看国家级院团的表演,我都会不断强化着这样的观点:无论文艺体制如何改变,中国作为一个有近14亿人口的泱泱大国,其国家形象都必须有这样一批高精尖的艺术家们来精心塑造,热情讴歌,奋力托举、广泛传播!
诚然,金无赤足。这部锐意创新的舞剧《兰花花》中,自然会有一些值得继续推敲打磨的地方,比如在诸多情节的处理上,如何做到合情且合理?具体表现在五娃揭开兰花花的红盖头,看到她头戴公鸡冠时惊吓倒地的处理便过于夸张,因为这种当地的民俗应该是他所熟知的;五娃看到媒婆步入了兰花花家的窑洞时,当即迁怒于她并将红盖头扔给她的处理也有些不近情理。又如在赢得掌声的双人舞炫技中,如何带上民族动律和地域特色?再如怎样让每段群舞都能掀起高潮?除了丰富调度、提高强度之外,我们还能有哪些新鲜且有效的手段?
实际上,这些问题是当下国内所有舞剧亟待解决的重要课题,我们恳望《兰花花》的创作团队能够在今后的推敲打磨中,找到行之有效的经验和规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