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叙:醒来的不是山水,是自我
也许大家在谈到马叙的时候,会使用诗、文、画三绝的标签。马叙新书《乘慢船,去哪里》里自配插图小画的形式,并不出我意料之外。客观而言,我并不懂绘画,毕竟没有接受过起码的美术启蒙,不过,这些自配的写意小画,除了意趣的添加之外,无疑又增加了文人气,而文人气在当下的文学场,则属于稀缺品。
由广西师大出版社推出的这本新书,为马叙的最新散文作品集,据说他的新诗集也即将面世,那么,2020年对于马叙来说,显然是一个很重要的端点。这部散文集收录了他近些年来去异地的文字踪迹,散漫随心的写作统摄于山水行旅的题材之下,而行踪所至,则以本土江浙为主,海岛、江河、故居、闾巷、山系等,构成了短兵相接的内容。这种江南的行走滋味,在我近些年的阅读经历中曾不断被挑起,黑陶笔下江南小镇的气息,汗漫眼中的南方云集,苏沧桑文字中的山水草木,马叙的目之所及和内心触发,以不同的笔法在纸上构造了不同层次的江南,尤其是浙江的人文与地理,开掘得尤其深入。
二十年前,即新散文潮流涌动的时候,马叙就以“呓语”的写作形式为人们所侧目。当年风云变幻的论坛江湖里,马叙既不喜欢手把红旗,也不喜扎堆聚众,他始终以独特的语体而立世,并与起伏的散文话语保持着距离。这些年来,他一手写诗歌,一手写散文,不温不火地行进着,身上有一种明清江南文人的萧散之气。阅读马叙的过程中,我的心头突然涌出一个挥之不去的花卉意象——勿忘我,仿佛昆德拉笔下的阿格丽丝,凝视着手中美丽且唯一的蓝点。如果以传统的散文观点来看《乘慢船,去哪里》,符合观感的恐怕只有集子中的一篇文章,即《锡时代,以及永康师傅》。这篇写童年生活经验的作品相对整齐,场景集中,秩序井然,情理逻辑呈贯通之态势。老物件的背后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中国社会的行进节奏和时空氛围,经历过这一时期的人们,内心休眠着一座座这样的火山,虽时光漫漶,然不掩其味。
《乘慢船,去哪里》名为山水行旅的记录,实则与通常所见的游记大相迥异。除上述提及的记录锡壶打造的篇章之外,这部作品集中的其他作品,没有一篇为读者供给了完整的山水,无论是横峰、青海还是草原和海岛,马叙绕开了山水的整体以及解读山水之后的领悟与感受,而是聚焦于一个或者几个点位,重点钩沉这点位激扬起的自我想象和心理经验。作家对村庄布局结构或者地形地貌了无兴趣,一片黑瓦或者一堵含有标语的墙体,就足够洞开记忆和想象的通道。这部新作呈现的并不是山水的颜色,而是个体思绪与意识的漂浮史与流动史。
这部新作的第一篇写的是内蒙草原,而叙述却围绕着《牧歌》对青少年时代的“我”的情感启蒙而展开,作品后面,中年之我所完成的草原的到访,不过是少年经验的某种回声,就像圆周运动一样,终于抵达闭合之处。集子中最长的篇章是《钱塘江记》,我最喜欢的则是《对岸记》,这里面所叙及的喇叭裤、录音机以及软歌侬语,不独为60年代人所专有,它们还构成了我们70年代人的特殊记忆。我以前总以为这些东西从香港北上然后覆盖各个角落,读了这篇文章之后方知,温州也是其中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