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故园乡土

　　《青青皂荚树》（河北少年儿童出版社2020年4月出版）是冰心奖获得者、儿童文学作家潘红亮（笔名雁阵）的又一力作。作为“童年中国书系”中的一册，该书由五篇散文组成，详尽生动地展现了作者的童年经验和故乡情怀。

　　童年是一段回不去的旧时光，童年是一坛被岁月封藏的酒。法国哲学家加斯东·巴什拉在《梦想的诗学》中充分讨论了童年的“根性”本质，强调童年并不是在完成它的周期后即在我们的身心中死去并干枯的东西，它深藏在我们心中，是生命的原型，是活力的宝藏，并向我们传达出一种植物性力量——“在缓慢地书写中，童年的回忆一一舒展开来，静静地呼吸”。

　　阅读潘红亮的作品，静谧地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这种静谧源于他对童年时代天地万物最为本初、纯净的感知和思考。乡野自然、农事劳作、童年游戏……那些平凡而久远的事情，隔着时光的滤镜，在作者笔下迤逦而来。这些乡村和童年经验不仅仅是一段生命历程，经过时光的发酵，它又像一块琥珀，映照着喧嚣的城市和沉重的成年。

　　山野风物不仅是潘红亮童年生活的背景，更是一种可以亲切交流的对象。《青青皂荚树》中像家里大黄狗一样的云彩、前面挂着黑色挡尘布如戴着黑口罩的汽车；《田野与月光》中礼花一样照亮田野的白月光、像甲壳虫一样脑袋尖尖的葵花籽；《草木生灵记》中灵气十足的花草虫鸟……在孩子眼里，这些物象是有灵魂的，和人类一样有体温，有思想，有感情，他们为童年打开一道通往大自然的门。

　　农事劳作则是辛苦的，春种夏长秋收冬藏，一粒种子就是一部农耕史。作者和家人一道奔波于田野，种向日葵、割麦、挖红薯……和大自然亲密接触，乐此不疲。在大人看来辛苦的农事，对作者来说却是饶有兴致的乐事，是人生的宝藏。这些宝藏是诗意的乡村记忆和难以忘却的童年经验。通过对农事劳作的书写，作者将对故乡的守望延伸为一种文化层面的精神归返。

　　在亲密的日常生活和劳动协作中，童年的乡土人伦承接了传统的文化底蕴：沧桑睿智的奶奶、为谋生往来城乡的父亲、辛勤劳作的母亲、调皮的玩伴……“我”和他们有矛盾，但更多的是血肉至亲的关爱。这种情感推而广之，是邻里乡亲朴素敦厚的情谊，是素不相识的赶车人的热心，是陌生爷爷指路的耐心。值得一提的是书中父亲和奶奶形象的塑造。奔波于城乡的父亲，在乡村生活中是个缺席者，但却丝毫无损其高大形象：《青青皂荚树》中，是父亲将离家出逃的“我”带回安稳的日常；《“红旗”自行车》中，是父亲在风雨中扛起自行车，助“我”走出困境。父亲是传统秩序的继承者和维护者，有了父亲，“我”的童年才是完整的。奶奶的形象则是亲和、智慧的。她勤劳，一生都在劳作；她睿智，家常话里蕴涵着朴素人生哲学——天上的老鹰，飞得多高、多远，最后还不是得落下来。她在“我”生病时悉心照顾，她随时随地能哼出无数迷人的儿歌。于“我”而言，奶奶正是传统文化的启蒙者。

　　游戏是儿童的天性，书中描绘了很多儿时的游戏，摸树猴、做泥哨，围滩子捉鱼、推桶箍……《金色的泥哨》仿佛童年游戏“博物馆”，以整篇篇幅“陈列”了那个时代的游戏：整泥、弹弓、跳皮筋、打碟溜……作者曾做过这样的梦：“我推着一个闪亮的桶箍从村庄出发，不知疲倦地奔跑……”这是告别童年和故乡，长大成人的预言。多年后，作者成为一名火车司机，日夜推着“火车闪亮的桶箍”在轨道上奔跑。从童年出发，从故乡出发，盖上童年和故乡的印戳，即便沧桑历尽，万水千山走遍，人生也便有了履历和回望的出处。

　　成长是五味杂陈的，不仅有快乐，更带着淡淡的忧郁。这忧郁来自存在感的缺失：农耕时代散养式的少年向往自由更向往爱。《青青皂荚树》中，因为觉得多余，骑在高大皂荚树上的青青，像一只孤单的大鸟，俯瞰着村庄。他决定以出走去城里寻找父亲的壮举来获取存在感。出走是青青生命中里程碑式的事件，青青最终找到了父亲，找到了自己的归属感。忧郁还体现在对疾病和死亡的思考：七八岁时“我”得了一场大病，出现各种幻觉，虽然最终痊愈，但疾病带来的恐惧使“我”感受到人生的无常。玩伴小黑子得脑膜炎死了，对不谙世事的孩子们来说，一个人的突然消失除了其神秘、令人恐惧的一面，更让人无助和悲伤。这无助和悲伤促使“我”和伙伴们在小黑子家附近的空地上，在月光里，在大槐树的碎影下，无师自通，以类似巫术的形式唱起招魂的儿歌：“雉鸡翎，砍大刀。恁家人，给俺挑……”生命覆水难收，友情是蒸腾的云，在童年的天空，云的记忆缭绕永在。

　　每个人只有一次人生，我们都无法重回童年，那就亲近一下童年熟悉的花草，倾听记忆中的清脆鸟鸣，哼唱一段儿时的歌谣，或者，轻轻打开《青青皂荚树》，来完成一次对故园乡土的拳拳守望……（孟庆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