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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守仁《名作家记》:如烟往事忆旧人

时间:2020-05-22 11:42:01 来源: 《长江丛刊》 作者:袁恒雷

  1977年夏天,张守仁、王世敏、章仲锷三人在济南参加一项文学会议。会议期间,三人面对新时期文学高潮的到来,觉得有创立一本大型文学杂志的必要。当时想了许多名字,诸如《东方》《东风》《首都文学》,都被否定。直至王世敏想到《十月》的刊名,张守仁和章仲锷都表示同意。张守仁眼前一亮:“说这个名字富有意义:十月革命发生在1917年10月,红军长征胜利在1935年10月,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在1949年10月,打倒‘四人帮’在1976年10月。”章仲锷也表示赞同:“说‘十月’还能表示金秋丰收的喜悦之情,以此迎接作家们归队后的创作高潮。”经过一年多紧锣密鼓的准备,《十月》杂志在1978年8月问世,新华社立即播发通稿,将这一重要文学消息昭告全国读者。而从此开始,中国当代文学走向了辉煌的时代——诞生了无数名家名作。张守仁身为《十月》杂志的创始人之一,在这之后,以数十年的编辑身份、散文家身份,成为这个文学黄金时代的参与者、见证者、记录者。多年过去后,一起创办《十月》杂志的王世敏、章仲锷两位先生,以及众多作家纷纷谢世——“当时共我夜语人,点检如今无一半。”而早在2004年张守仁在美国看望李陀的时候,李陀就劝他抓紧时间写作当代的文人记录。直至2019年初,张守仁历经三年写作,写成《名作家记》,从接触过的上百位作家编辑文友中,选取了四十余名最有代表性的予以记录梳理,回顾了四十多年他与这些名家的交往历程:“写下长达四十多年的编辑忆旧,记下新时期黄金岁月中旗帜性刊物《十月》的风采,录下作家们的音容笑貌、情感历程、生活细节,不让它们湮灭于历史尘埃之中。”如今,这本厚达503页的佳作实现了多位作家的夙愿,张老先生也兑现了自己的承诺。这本极具个性化的写人记事文集,堪比一部个人视角的改革开放四十年来的文学简史,是研究相关作家不可多得的文献资料,将对新时期我国文坛的编辑与创作工作起到示范与启示意义。

  本书记述的各个作家多有鲜明特点,比如倚马可待的张笑天,这位下笔神速的作家为何会如此奇速,也是源于功夫在诗外;再比如生态文学的几位重要作家:苇岸、邓刚、郭雪波、徐刚、胡冬林等人,他们写作的领域不同——森林、沙漠、河流、大地等等,他们的故事真的是别开生面、各具特色,但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是大地的赤子,都以各自的方式热爱着这片土地。所以,在本书中,作者多次强调,通过采访众位作家,他深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爱国:“所谓爱国,就是爱我们脚下的绿色土地,爱绿色土地上飘扬的五星红旗,爱红旗上空蓝天里掠过的一行白鹤,爱白鹤飞往的、远方黛黑的山岚,更爱锦绣河山上勤劳、实干的伟大人民。因此,我对那些以民为本,将自己命运和祖国命运紧密相连,在文学园地里辛勤笔耕,且给予我温暖、友情和支持的作家朋友们,永怀炽烈的感激之情。”

  张守仁的记述既是个人化的,又留有显著的时代印迹。他记述的许多轶事完全可以说是鲜为人知的,诸如他和铁凝都擅长跳舞,并在南京笔会时期斗舞——再现了当年他们年轻时候的热情奔放;铁凝送他的赵州梨,因为他在地铁上贪恋读书而下站时候慌乱得忘了拿,事后懊悔不已不敢告诉铁凝,怕辜负了人家的一番美意;还有1987年时,铁凝到北京开党代会,张守仁和《十月》编辑田增翔骑着自行车,冒着漫天飞沙到她的住所看望她,以及二者之间极为珍贵的书信来往等等。作者运用倒叙、插叙、正叙等多种写人记事手法,甚至动用说书人、小说技巧等多种艺术手段,使得文本趣味十足、故事性十足,诸多作家形象在他的讲述中变得立体饱满起来。这些文本是对在世者的珍重,对去世者的怀想祭奠,许多佳作完全可以看作是对那些去世者撰写的墓志铭。张守仁的记忆力与记述力都是超群的,他讲述的许多有关作家们的往事都是如小说一般动人心弦,画面感十足,而且记述的多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生活往事,恰如一个时代的侧面记忆。而且,往往在记述这些往事的过程中,还配发了许多罕见的照片,比如在讲述冯牧的故事中,配发了1993年11月,冯牧受作协委托和陈荒煤赴上海探望九十大寿的作家巴金,这三位名家谈笑风生,笑容可掬的模样极其感染人,实在是三人合影里最打动人的一张。这样的抓怕镜头当然是极其难得的,收入在书中同相关文字形成相得益彰的效果,使得本书极具收藏价值。

  张守仁记述的史铁生的故事,再现了我们虽有所耳闻但并不详细了解的珍贵往事。2011年1月4日,是史铁生六十岁的生日。只是他四天前去世了。在北京798艺术区,包括台湾在内的全国各地文友齐集于此,大家集体给史铁生做六十岁生日的追思会。“厂房墙壁上挂满了上百张铁生放大了的、笑容可掬的照片。这不像是追悼会,既没有花圈、挽联,也没有眼泪和哀乐,倒像是一次盛大的生日Party。”这样的如同过节一样的生日派对,是符合史铁生坚强乐观的生活态度的。不必去介绍这次集会来到现场的各行各业的精英们的名姓,因为全场最闪亮的星永远是史铁生,只需要说众位文友们纷纷诉说他的写作天赋,特别是史铁生还会画画、会针灸、善待人、乐于助人等等细节。而最令人感叹的是,从天津红十字会赶来的邓永林大夫向全体与会者报告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史铁生捐献的肝脏已经成功植入一个三十八岁的患者身上,那位患者已经能下地走动,全场瞬间爆发了狂风暴雨般的掌声,声浪几乎要把会场厂房顶开。除肝脏外,史铁生还捐献了角膜,让另一患者复明。还捐出了脊椎和大脑,供医学研究。实际上,对于大多数读者而言,并不清楚史铁生身后的这些动人故事,我们不必再引述张守仁及众位评者对史铁生高尚道德情操的评价,因为他在世时是励志的模范,去世后又让自己的精神不朽。

  随后,张守仁记述了由陈建功、王安忆、张炜、韩少功、张海迪、周国平、岳建一等组成的“写作之夜”丛书编委会,为把丛书编好,而决定到史铁生插队的延川县关家庄访问的往事。关家庄在史铁生的文章里被称为“清平湾”,史铁生在这里不仅自己学会了针灸,还教会了同住一个窑洞的孙立哲给老乡们看病,而孙立哲给当地医治了无数的病人,被誉为“袖医”“救命菩萨”。无疑,史铁生和孙立哲等知青们,在当地老乡心中是比亲人更亲的人了。当丛书编委会们时隔多年再次踏访这片土地的时候,可以想见人们重逢时候的欢乐场面。张守仁这段讲述,插叙了几个重要场景,第一是1984年史铁生作品获奖后,《我的遥远的清平湾》的责任编辑牛志强和几个朋友用轮椅推着史铁生回过关家庄。几位乡亲,诸如“康儿妈”等心疼又热情地招待了史铁生——史铁生住了两天,竟被乡亲们强请去吃了九顿饭。临走那天,村里人给他送了许多土特产,还有鞋垫、铺炕暖腰的羊毛毡。有个泼辣的婆姨,竟要把牵着的小娃娃送给史铁生:“送他个小儿吧,心儿家苦哇,咋能成个家啊?!”史铁生无疑早已感动得热泪盈眶、泣不成声。至于后面大家在窑洞参观祭奠等事宜,我们都可以想象,但张守仁记述的乡亲们和史铁生重逢后产生的一系列互诉衷肠、互道问候的暖心场景,才是让读者最为感动的。知青年轻时候在这里和老乡们学各种本事,吃苦受累却从不埋怨,还为当地人民造福;回城后也没忘了乡亲们,再聚首是重逢的喜悦,却也是离别的酸楚。张守仁无疑非常善于选择剪裁材料,他能够截取最动人心肺的场景予以呈现,只凭一部史铁生回乡看老乡的记事,他便能够知晓哪些材料才是他最想表达读者最想看到的。

  对于大多数读者而言,包括史铁生在文坛大放异彩,乃至史铁生与地坛的互相成就——史铁生与地坛的故事可以说最为人们所熟知。明初,皇帝把天地、日月、星辰、云雨、风雷诸神供在一起祭祀。到了嘉靖九年(公元1530年)才把众神分开祭奠。于是在南郊建天坛,在安定门外北郊建地坛,并在东西郊建日坛、月坛。地坛是明清皇帝每年夏至祭祀土地神的地方,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不过,多少年来,北京最为海内外游客熟知的景点常常是天坛,地坛已经沉寂许久了,直至史铁生摇着轮椅而来。十五年里,他常常从南门进园,向北摇着轮椅,他的轮椅到过地坛每一棵古树下,碾压过每一寸草地;他苦苦思考人为什么活着,如何去死,为什么要写作?他的思索是深邃的、独特的、贯穿古今、甚至带有对宇宙的观照……直至他悟透了这一切: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而活着就不得不写作,写作是为了活下去。人是千差万别的,无差别便不成为人类。人要接受万物的差异,要是没有了残疾,健全是否会因其司空见惯而变得乏味?要是没有了愚钝,机智还有什么光荣?要是没有了恶劣和卑下,善良和高尚如何界定成为美德?是丑女凸显了丽人,是懦夫映照了英雄,是荒芜映衬了绿意的重要。为什么不享受病树也有的生命呢?史铁生的躯体虽然束缚在了轮椅上,但他的灵魂已经飞向了天外,驰骋于天地之间。1991年《上海文学》发表了史铁生这篇名作《我与地坛》,随即好评如潮,迅速被编入语文课本,一时洛阳纸贵。作家韩少功说:“1991年的文学即使只有他的一篇《我与地坛》,也完全可以说是丰年。”当时,全国有许多作家读者们学习、讨论、赞颂这篇佳作,无数的学校组织师生们集体学习、研讨、朗诵这篇作品。无数的选刊要么当成小说、要么当成散文转载这篇佳作——这部文本瞬间打通了文体的界限。可见,只要是佳作,不存在小说散文的简单区别,人们的眼中只有动人心弦的文本可读就好。于是,史铁生的名字飞入千家万户,久已荒疏的地坛瞬间成了无数人心中前往瞻仰的文学圣地。当张守仁在2017年春天接待云南作家林青访问北京时,林青提出访问地坛——因为史铁生的作品给了她力量,让她摆脱疾病和离婚的阴影,不再轻生,活下来努力写作。而通过林青讲给张守仁的故事我们还得知,史铁生的作品不光影响了她,在她拿出的一份《春城晚报》里,还讲述了昆明一个因车祸致残的中学生因看了《我与地坛》后,克服困难,写了一篇《人生的拼搏》的文章,从而夺得征文大赛一等奖。无疑,史铁生、海伦·凯勒、奥斯特洛夫斯基、张海迪等等一众中外身残志坚的作家们,他们躯体是残疾的,但灵魂何其强大,他们运用手中的笔唤醒了无数失去斗志的人们,重新燃起生活的希望,是一篇篇作品传递出生命的力量,让作家与读者们站在了一起,迸发出昂扬的生命之美。史铁生等作家们的作品必然是永生的,必然是穿越时空的阻隔影响一代代人。

  张守仁在记述这些作家的时候,虽然每篇文章是一个作家作为主题,但作家们显然不是孤立的,往往从一个作家出发后,延展出一群作家的相关轶事跟着带出,比如在讲述徐迟的故事时,很快就引申出了关于汪曾祺、蔡希陶、冯牧等等一大批作家的故事,这种以点带面的写法显然大大丰富了文本。1999年11月深秋的一天,贾平凹散文荣获“中国石油铁人奖”,在人民大会堂领奖及晚宴后,贾平凹、李丙银、雷抒雁、雷达到白描家喝茶神侃。加上白描妻子毕英杰一起,六个“陕西帮”(雷达原籍天水,毗邻秦岭,常以陕西人自诩)雅聚。白描是我国玉文化顶级专家,是美玉和翡翠的鉴赏权威。因而大家聊天不自觉地就聊到了玉上。最开始,雷达从脖下拿出一块玉佩,说这是一块古玉,上有印刻文字,他不认识,让大家看看。大家一看果然是明亮滋润、雕刻精致的好玉,但上面的篆字的确都不认识。雷达很是得意。看他的得意样儿,贾平凹按捺不住比拼的心思,于是神秘地跟大家说,他有一块更好的玉。李丙银坐在旁边一看,确实不错,贾平凹又让他闻闻——居然还有香味!贾平凹说,这就是名贵的金香玉。大家一听都跟炸锅了一样,因为金香玉极其罕见。贾平凹说,除发现这玉的山中老人外,世上只有三人分得这宝贝,贾平凹就是其中之一。贾平凹不说还好,他这一显摆大家强烈好奇起来,纷纷要求他从脖子上解下来给大家看看。甚至连一向斯文的雷达都大吼大叫起来:“平凹,快卸下来,卸下来!”贾平凹肯定是后悔不迭自己的显摆,大家都知道他平时收藏了各种奇石陶罐,但也知道他视宝如命,平时绝不肯轻易示人。这次实在是碍不过大家的盛情,于是,解下来给大家挨个过目。与会各人真的如孩童一般看了又看闻了又闻,发现这真是一块透出异香的瑰宝。在大家看玉期间,贾平凹和大家讲述了这块玉发掘的背后故事,真的可谓传奇一般。前文说的那位老人,在终南山中,深入流淌着泉水的狭洞,偶遇一块有香味的石头,便搬回家中。后经地质部门鉴定是一块金香玉。地质专家循迹去找宝,但因一场暴雨后山体大面积滑坡,山洞已被埋没,因此找不到原来金香玉那片地带了。很有些武陵源桃花源的味道了吧。传奇故事并未终了。古书《礼记·玉藻》记载:君子无故,玉不离身。佩玉离身,必有变故。当大家传阅完这块天下极品的宝玉,由毕英杰回传给贾平凹时,递接的瞬间,变故陡生——玉失手落在了茶几玻璃板上,断裂成了六块。大家最开始哀叹于玉的破碎,白描打算用金子镶好还给贾平凹。但此刻一向悭吝的贾平凹展现出了大将风度,说:“人有人缘,玉有玉缘。今夜在座六人,全是陕西老乡,美玉碎成六块,是上天的旨意,让大家共有,正是各得其所。此乃祥瑞之吉兆也。”于是,大家喜出望外地得到了自己分得的那块宝玉,摩挲不已,喜爱之情溢于言表。而白描锦上添花,迅速找出笔墨纸砚让贾平凹留有墨宝记之,贾平凹挥毫写出“散玉”二字,写完后意犹未尽——用小楷详细在宣纸上下空白处记下了那夜赏玉、碎玉的经过,一篇《分香散玉》的记叙美文诞生。

  正是通过张守仁这双摄像机式的眼睛,我们看到了诸多作家在早年生活与创作的状态,比如王蒙最初是生活在东城区北京市文化局一个简陋的招待所里——那里本来是一个小剧团的排练场。1979年的夏天,王蒙只穿着背心短裤,汗流浃背地埋头写作。他那个房间很小,大概八九平米,一床一桌一椅,别无他物。这样细致入微的描写,正是必须亲见才能写出来的特写镜头。张守仁作为约稿编辑,常和这些作家当面交流,所以他可以静距离地看到作家的方方面面,所探讨的细节也是多方面的。同时,也正是因为他在多次笔会采风时与作家们日夜相伴,与他们交流采风创作心得,才能获得大量第一手资料。他对作家们的创作能力、创作特点非常熟悉,态度也非常诚恳。当杂志缺少某类好稿时,他会找准相应的作者寄赠样刊,并附上热情洋溢的约稿信,切盼对方赐稿。切实体现了对作家们的尊重厚爱,作家们自然也乐于回馈这样的知遇。并且他的这种工作不是一次两次,他能够坚持多年,殊为不易。方如此,编辑与作家们之间就不仅仅是普通的编写关系,而是交成了挚友、诤友,同时,也见证了作家作品的不断诞生,生活境遇的改善。

  他的这种坚持不懈的精神不仅感动了众位作家,连带他们家属都被感动了,以至于部分家属因为大量阅读他寄赠的样刊书籍都纷纷提笔开始撰稿,这真的是另一种文学佳话了。比如在记述《我和张弦一家人》的故事时就是这样,《我和张弦一家人》里面充斥着亲情友情爱情,运用多角度立体式呈现了一个大家庭的兴衰过往史,特别是三位主人公老人惊人地在晚年都得了胰腺癌,令人唏嘘不已。张守仁是其中的参与者、见证者、记录者。张守仁约张弦的作品整整坚持了七年才约到,张守仁不仅多次去张弦家里拜访,更是连续性地寄赠刊物图书。而张弦第一任妻子张玲因为感念张守仁多年对张家的馈赠,也被他的诚挚精神打动,将他寄来的《十月》等书刊认真阅读学习,以至于多年以后,张玲撰写出一篇饱含血泪的散文精品《偶像》,刊登在了1989年第4期《十月》上。我们感叹于当时交通相较于现在非常不便的年代,编辑们能够多次登门去组稿约稿,这样的敬业精神对当下的文学创作与编辑工作都有着良好的示范意义。张弦的第二任妻子是李鸿章后裔、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秦志钰,张守仁因为与张弦的交往,和秦导也熟识起来。张守仁讲述和张弦一家的故事真可谓是异彩纷呈,里面还穿插了许多轶事。比如,因为秦导属于电影圈中人,所以张守仁张弦等人有机会一起观摩了陈凯歌名作《霸王别姬》的首映式,并见到了陈凯歌、张国荣、张丰毅、巩俐、葛优等名角。观影后,他们边吃自助餐边讨论,制片人告诉他们,张国荣为了专门学戏,从香港来到北京生活了六个月;而秦志钰是看着葛优在北影大院长大的,葛优从小管她叫秦姨。而这部电影阵容强大,不仅导演演员都是大腕,其他演职人员也是众星云集:摄影是顾长卫,配乐是赵季平,主题歌是由林忆莲、李宗盛演唱的《当爱已成往事》。无疑,张守仁讲述的这些背后的故事,大大丰富了本书文本的内容。

  同时,张守仁在编稿过程中当然不会是一味肯定的,那是绝对称不上编辑家的,而是能够如火眼金睛般发现作品的问题,并且直陈其优劣,说到关键处,令作者读者心悦诚服。比如在批评张弦作品《情网》时,阐述出的关于小说与影视剧本的差别就特别有价值:“我当文学编辑多年,只看作品质量,决不顾及作者知名度和亲疏关系。我直截了当地表示自己看法:写小说的作家触‘电’之后,改编影视剧本时间长了再写小说,他的文笔就粗了,语言没有以前那样细密、精致了。这是因为小说语言和影视剧本语言,有雅俗之分,细粗之别。小说的魅力在语言,而影视剧本的语言允许简略……《情网》最大缺陷,就是语言粗糙。我建议他有了充裕时间,慢慢细改。”这是一段堪为比较文学的精彩论述,如此有理有据的论述过后,任何作家都得是心悦诚服。的确,张弦听了很是惭愧,他对张守仁能够力陈出自己作品的优劣感到醍醐灌顶。而通过张守仁的梳理,完全可以说这是一堂精彩简短的文学课。也切实体现了他的承诺:“好好活着,珍惜点点滴滴时间,把我独有的、不可替代的阅历,用文字记录下来,作为当代文学史的资料留给后人,这也许是我这八旬老翁应尽的绵薄责任。”这句责任之言何其正确,并且确实是本书写作的目的。

  另外需要指出的一点是,本书的特色是许多页码都是全彩内页,在行文当中,彩页的选择别具匠心——完全是依据行文内容而予以配上的,直接显出了图文并茂,自然也就令文本更加美观大方。张守仁在与作家们讲述的过程中,连带着也把自己的人生过往讲述了出来,实际上,他的组稿编稿写稿的过程,正是他数十年来生活的主要内容,因而,这部书固然是对广大作家们创作生活、作品发表的前后等等内容的记述,同时,又何尝不是张守仁自己成长历程的记录呢?因而,张守仁的人生轨迹也以或明或暗、或粗或细的形式展现在书中,而且多有轶事穿插期间。其中,记述他早年刻苦攻读的经历就非常动人。当张守仁去看望张玲的时候,二人一起散步在南京市的几条街巷,张守仁记述起了自己五十年代青年时期在这里的工作读书情况。那是1952年,张守仁在外专毕业后,来到这里当俄语翻译。每当晚饭后,他就走出爬满藤蔓、蔷薇摇曳的铁栅围墙,足踏被月光照耀的树影碎叶,听着附近别墅里传出的曼妙钢琴声,然后独自怡然散步。星期天时,骑着自行车到新街口新华书店、南京图书馆,带着借来买来的大量中外古典文学名著,钻进小楼里狼吞虎咽地阅读。“青春岁月,无忧无虑,充满向往,那是我一生最充实、最美好的时光。现在,我常怀念住在颐和路的日子。”无疑,张守仁的这段讲述和许多文学名家非常相似,青少年时期精力充沛、干劲十足,如饥似渴地阅读打下了坚实的文学基础,为日后的文学工作铺平了道路。这段记忆带有着丰沛的情感,而且画面感非常强。如前所述,张守仁在和诸位作家以各种方式交流的过程中,本身就是对自己生命历程的讲述,而这些片段记忆拼接起来,共同铸就了一张相对完整的人生轨迹图。

  身为记者,张守仁数十年来参加了大量文学会议,在记述这些作家过程中,他能将众多文学会议精神的扼要之处条分缕析地提炼出来,他能记录下几十年来他与多位作家在不同场合的音容笑貌、言谈举止,许多笔触都是灵动活泼的,犹如一部录像机一样,尽可能逼真地再现出当时作家们的现场情状。之所以他能做到如此令人惊叹的记述,写出那么多鲜为人知的细节,包括把和每个人的对话都写得格外清楚,除了他记忆力惊人之外,他还有一项秘密法宝——六十多本日记。他与作家一起出差时常住在一起,彻夜畅谈,谈完大家都去睡了,张守仁却躲在卫生间熬夜将这些谈话记在了日记里。甚至有作家开玩笑说:是不是你口袋里秘密装了个录音机?他能把许多文学活动记述的时间精确到日,这显然是其多年来保持记日记的良好习惯有关。这些记录无疑成为他记录文学时代的宝贵资料。比如记录徐迟合影时,徐迟如同孩童的快乐天真,音容笑貌历历在目。还有二者的对话,恰如小说一般精彩再现。这也是写人记事文章的重要标的,人们很愿意读带有对话的情节,写人首先要立人——把人物立起来;同时,文中配发了许多珍贵的图片,使得本书图文并茂,古典与现代交相辉映。因为书中的许多作家多已经作古,他只能从个人相册、作者赠给他的作品、画册、传记中寻找。找不到的话,只能求助于作家们的家属给他提供生活照。每当找到一帧传神的照片、一幅有个性的字画,他都犹如猎人在广漠荒原上寻觅到了稀罕猎物那样,喜不自胜。并且,他对照片的要求是宁缺毋滥、精益求精,比如徐志摩的照片虽然很多,但他翻阅了能找到的徐志摩传记、诗集,迟迟没有找到令他满意的,直至在《中国大百科全书》第25卷336页“徐志摩”词条中找到了一帧风流倜傥、才华横溢、英气逼人、令其眼前一亮的照片,他才满意。也正是由于他这种精益求精的态度,使得本书具有非常精美的装帧效果。还有之前笔者提到的,他在一本文史杂志上,看到一帧1993年11月冯牧和陈荒煤受中国作协委托,专程去上海探望九十大寿的巴金照片:三位作家笑容可掬,神态自若,是一则极为难得的作家群像。还有在讲述冰心故事时候配发了冰心一张精美油画肖像——刊登于1989年第一期《十月》封二,两位世纪文学老人的图片都非常珍贵,对于大多数读者来说,都是第一次看到。

  这些鲜见的照片的配合,让本书具有了高度的收藏价值。而张守仁在记叙与众位作家的友情故事中,正是对和他们交往故事的全面又突出重点的梳理,呈现出了侧面研究这些名家人生经历的宝贵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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