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人林宋瑜眼中的女性文学
近年来,诸如《房思琪的初恋乐园》《82年生的金智英》等现象级图书的出现,让女性文学逐渐出圈,受到众多读者的关注并引发探讨。
就中国女性严肃文学来说,林白的《一个人的战争》、虹影的《康乃馨俱乐部——女子有行三部曲》、海男的《坦言》3种书被列为当代中国女性主义的范本。这3部作品背后的首发编辑,便是花城出版社的首席编辑林宋瑜。
林宋瑜在文学圈积淀多年,做编辑20余年来,历经了我国当代文学的发展和变革。上世纪90年代,“个人化写作”“女性主义写作”是当代文学的突出特点,林宋瑜作为这些作家的出版人、评论家、朋友,见证了我国当代文学的发展道路。在今年的三八妇女节来临之际,我们采访了林宋瑜,与她一起探讨女性文学的发展之路。
女性文学在上世纪90年代绽放
在2019年《花城》杂志创刊40周年之际,花城出版社在2019年下半年推出了《坦言》珍藏纪念精装本,特别收录首发编辑林宋瑜的编辑手记、作者海男的访谈。
距离1997年《坦言》首次在《花城》杂志发表,至今已23周年了。该书分为甲、乙、丙、丁四部,以四种方式叙述了女主人公征丽的故事,以澄澈诗性的笔触,描写了模特征丽的情感经历与精神隐痛,在对人性深渊的凝视与思考中,直面个体的生存命题。不仅展现了一个女性的成长过程,更是有意识地探索了女性的内在空间,包括身体的呼喊和潜意识深处。该书以独特的写作方式在当时脱颖而出,成了“私人化写作”“女性主义写作”的范本之一,也是私人化写作跨时代的标志之一。
这与1995年世界妇女大会在我国召开不无关系,当时从国外引进的一批女性主义思潮对我国的本土文学造成了一定的冲击力,以这届大会为起点,我国带有女性独立意识的文本爆发式兴起。
作为时任《花城》杂志的编辑,林宋瑜也接触了一批开始向自我内心探索的女性作家:1993年春天在作家陈染家,先后认识了林白、虹影,随后又结识了海男等作家。
其后,这些作家生命中较为重要的转折性作品,都经手林宋瑜出版,如虹影的《康乃馨俱乐部》发表在1994年《花城》第6期,《布拉格的陷落》(原名为《千年之末布拉格》)发表于1996年第1期,《小说家》(原名为《逃出纽约的其他方法》)发表于1996年第6期,后来合为“女子有行三部曲”,成为大陆女性主义立场写作的典型文本。
再如作家海男,只要她的作品在《花城》发表,几乎都由林宋瑜组稿和责编,比如《坦言》《蝴蝶是怎样变成标本的》《绿帐篷》《仙乐飘飘》等。其中《坦言》一书发表于1997年第5期,在该书中,海男描述了模特征丽的四种爱情故事。可以说,海男呈现了陷于问题之中的现代女性,审视了女性内在的灵魂,并试图追问女性生存的本质与意义。《坦言》因此被评论家所关注,被列为中国女性主义写作的代表作之一。
这些作品的特立独行也激发了当时中国文学创作从集体记忆、集体表演、集体抒情中回到富有生命气息的个人生活、个人故事中来。写出这些作品的作家名声日隆,成为当年评论家们追逐和关注的对象,“女性主义写作范本”一词便由来于此。
受关注的同时也遭到质疑
作为“女性主义写作范本”,《一个人的战争》《坦言》畅销多年,经过20多年的时间洗礼,她们的作品为何还如此受欢迎?
林宋瑜回想起她上世纪90年代第一次读到这些作品时的心情。她说,那种对女性内心情感、性爱经验、精神深度的探索及表达,那种女性主体意识的苏醒,在当时的中国原创小说中是罕有的。这种深度的探索,对于当下第一次阅读她们的读者而言,同样是一种新鲜体验,新颖的叙述方式,以及作家或多或少的自身经历,仍会引起很多人的共鸣。
正因为这种深度的自我探索,女性文学在读者和评论界也引起一些争议。1996年,在北京大学教授戴锦华与批评家王干的对话“女性文学与个人化写作”中,戴锦华发问,是否女作家的写作,披露个人生活十分重要?甚至重要到了,这是她所能贡献给文坛的最重要的东西?王干则把当时中国文坛女性作家的写作现状进行分类并命名:老三巫(张洁、谌容、张抗抗)、中三巫(王安忆、铁凝、残雪)、新三巫(陈染、林白、海男)。他认为,新三巫与前面6人完全不同,她们的写作带有精神和肉体的自我撕裂,是一种更私人的探索,是当代文学的新实验。
而在林宋瑜看来,女性文学是女性的现代意识、精神独立的一种体现,它的出现,是女性开始关注自我、关注内心的一种成长。为此,林宋瑜也写过不少关于女性文学的论文,包括她的博士论文也关于此。从林宋瑜多年的编辑生涯来看,女性文学一直是她聚焦的领域之一,近年来,她又编辑出版了《飞天名媛》《世界公民颜雅清传》《野玛丽》等女性文学作品。之所以持续责编此类图书,林宋瑜说,通过阅读,很多女性可以真正认识自己,剖析自我。
人性才是女性文学的核心
这两年海内外涌现出了诸如《房思琪的初恋乐园》《生命暗章》《82年生的金智英》等一批“出圈”的文学作品,这些作品从更多的维度探讨了女性生存的空间和困境,文本充满力量和勇气,表现出一种冲破牢笼的姿态。这些作品的话题性,让女性文学逐渐受到读者的关注和探讨。
对此,林宋瑜说,《房思琪的初恋乐园》触碰了难以启齿的性侵话题,这是一块被遮蔽的女性伤痛,它一直存在,但没有人敢说出来。所以这部作品能唤起许多女性的共情,也让大家开始学习勇敢地面对伤害、面对现实生活困境、精神困境。同时,书写也是一种心理治疗,是对生命经历、心灵经历的记录、审视、呐喊、理解等等,通过书写,是能够疗伤、能够修复的,让生命变得更加健康、坚韧、有力量。
但作为资深出版人,林宋瑜也表现出担忧,市面上仍然有一部分女性文学对读者有误导,这些作品只表达了十分肤浅的女性形象,拜金主义、物化女性、污名化女性,非但没有帮助读者找到自己和正确的价值观,反而增加了女性身份的焦虑,这对女性尤其是年轻女性的精神是一种伤害。
到底何为好的女性文学?林宋瑜认为,好的女性文学必须要能体现优秀的女性精神灵魂,有健康的女性力量。最重要的,是爱,爱的力量是女性与男性的共同基础。女性的对立面不是男性,是非人性。反过来说,男性的对立面也不是女性,也是非人性。所以,不必特别强调什么主义,人性大于女性和男性,爱高于各种主义。这也是她组稿、编辑作品时的首选标准。
正如作家陈染说过的那样:“我既不是一个男性主义者,也不是一个女性主义者,倘若非要套上一个词的话,那么我愿意说自己是一个‘人性主义者’。”
应该说,今天的中国文学、女性写作在经历了上世纪90年代的大转型,才呈现出更为丰富、更有力量的面貌。中国一大批女性作家的奋力书写,既体现个人的精神轨迹,也是中国当代文化、当代文学的真实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