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坚《俯仰之间》：新的生面与新的形象
鲍坚把他新写的长篇小说《俯仰之间》电子版发给我，嘱我抽空看看，并客气地表示：有感觉就说点什么，没感觉就看看算了，一定不要勉为其难。他的这种谦逊态度，反倒让我不敢有所怠慢。我认真拜读了《俯仰之间》，很有一些感触和感觉，但要据此说点什么，却还得好好梳理一番。
《俯仰之间》以国家某部委机关副司长辛平的角度为切入点，描写他的家庭生活，反映他的机关工作。这样一个独特的角度，使得家庭一脉的生活连接起了都市与乡村的根根须须，机关一脉的生活又伸向了部委机关的上层与下层的方方面面。这样一个多头线索的相互交织，让人觉得作品似乎是在描写一个中层干部既要照料家事又要履行公职的辛劳与不易。但随着部长陶成曦肆无忌惮的假公济私和辛平不畏强权的据理抗争渐渐成为作品的主干线索之后，作品的内蕴又指向了政府机关的深化改革及其由此引发的腐败与反腐败的激烈较量。把这一切总和起来看，逐渐清晰起来的感觉告诉我，这部作品确实蕴含了诸多值得人们的锐意与新意，其中尤以开掘现实新生面和塑造人物新形象两个方面，在作者最为用力，在作品也更为突出，由此来看，《俯仰之间》这部作品，实为当下现实题材写作中值得人们予以充分关注的一部力作。
直面现实生活是谓现实题材，但在一般的小说写作中，现实题材又有种种细分，如乡村写作，都市写作，情感婚恋，家庭伦理，职场、官场等等。但《俯仰之间》在现实的意涵上，有着跨界与混合的明显特征。作品里的人物与故事，没有局限于某一领域，而是拉开了一个从机关到家庭，从都市到乡村的广阔场景，辛平等主要人物既为各种关系所牵扯，又在这样的环境里穿梭行走。人物的活动空间更为广阔博大，不同板块的生活经由这样的联系与链接，更具有一种互动性与总体性。
更具新意的，是作品经由辛平的工作矛盾揭示出来的部委机关在深化改革中呈现出来的工作状态与政治生态。国家某部委需要在深化改革之中，建立以大数据为依托的风险管理平台，并以此为基础，整合部内管理职能，形成一个新的管理形态。这样一个被冠名为“风云项目”的全新工程，因涉及到行政体制、科技创新和资本投入等方方面面，便成为了相关人士和有关利益集团所高度觊觎的“大肥肉。”因此，部里部外相关人士的各种盘算，明里暗里的各种较量，便闻风而动，纷至沓来。可以说，管理改革靠科技，科技管理靠数据，数据建设靠资本，这样一种相互联动的行政生态，是前所未有的。作者由此切入进来，实际上触摸到了行政部门深化改革的前沿问题。而由此进而去探悉管理者、参与者在其中的正当追求与不轨图谋，实际上又深入到了现阶段行政领域里腐败与反腐败的新型形态与新的斗争。这样的一种不断递进的层层深入，无疑是对现实生活新的生面的有力开掘。作者的这种开掘，既是勇于直面现实的一种追求，更是长于把握现实的一种表现。这样的勇气与能力集于一个小说写作新手身上，是让人惊喜的，也是令人纫佩的。
《俯仰之间》另一个引人关注的新意所在，是着意塑造了辛平这个新的时代中新的干部形象。经过多年的努力与打拼当上国家某部委副司长的辛平，实际上已处于部委机关的中层地位。一般说来，进入到这个级别之后，受到各种惯性力量的驱使，在日常工作的运筹中会把不断进阶当成自己主要的奋斗目标。但辛平并非如此，他因陪酒有功受到陶成曦部长的欣赏，被陶部长委以“风云项目”负责人的重任，然而他没有因此对陶部长感恩戴德，反而在认真把关中对陶部长暗中力挺的科技公司公事公办，不让其轻易蒙混过关，使得陶部长恼羞成怒，大动干戈。陶部长几乎是不择手段地来不断打压他。先是撤销了他的风云项目负责人的职务，接着又取消了他列席部委会的资格，随后又把他当作“缺乏政治责任感”“缺乏工作责任心”的反面典型，利用各种会议和部内文件进行严厉批评和无端指责，最后又把它贬到研究一所去当不能主持工作的副所长。对于自己因秉公办事而遭受到不公正对待的这一切，辛平不仅“始终不低头”，反而还告诫自己：“要一如既往地踏实做人，踏实做事，继续当一个合格的副司长;对过去，泰然处之;对未来，坦然面对。”心怀这种“坦然”，使得他格外有底气，绝对不气馁，他没有像胡维富那样的干部，只看陶部长脸色，只听陶部长话音，只猜陶部长心思，而是严气正性，不卑不亢，甚至堂堂正正地去找陶部长理论，并郑重地向陶部长声言：“如果把事情的里里外外，前前后后都公之于众，您认为大家会以为我错了吗?”“我觉得你不要再用痛打‘落水狗’的架势对我穷追猛打了……我不是狗，我是人，人是有尊严的，我敬畏人的尊严。”为工作不避汤火，为事业仗义执言，为自己据理争辩，辛平由此让陶部长更为气恼，也让陶部长心生畏忌。
在这场部长有意整治副司长的不对称博弈中，辛平似乎是节节败退，不断处于下风，但在精神层面上，辛平始终坚如磐石，充满凛然正气。多行不义必自毙，由于不良商人贾同心行贿之事的东窗事发，陶部长的腐败问题得以败露，长久缺席的正义之天剑终于到来，陶成曦被“双规”。有意思的是，当朋友们纷纷称颂辛平为“疾风知劲草”的“劲草”时，辛平却觉得“心情放松了，但又没那么开心。”他若有所思地说到：“他倒台当然是好事，只是我真不希望他会是这样的下场。而且，他这一落马，我们部的形象、工作，肯定要受到影响。”为公不计私，急公又好义，辛平的这种看似寻常的处事方式，其实包蕴了一个重要内核，那就是居仁由义，刚正不阿。由此，辛平也呈现出了其人格的光色与人性的光辉，那就是守正笃实，守正奉公，守正不挠，以人民公仆的角色意识去履行国家干部的职责使命。居正不偏不倚，守正不屈不挠，辛平的人物性格，因聚合了传统美德和公仆意识而熠熠发光，别具异彩，实为文学作品人物塑造中干部系列形象的一个新的典型。
《俯仰之间》在艺术描写方面，也有不少自己的优长之处，给人印象深刻，令人可圈可点。最为突出的，是娴熟地运用欲扬故抑或欲抑故扬的手法，在不经意中实现一种情景、角色与重心的悄然转换。如陶部长的色厉内荏和大施淫威，辛平的忍辱负重和一路下滑，这看上去似乎正不压邪，相形见绌，但随着故事的不断推进，在内在的精神层面上却显出了另外的景象，那就是外露的邪气在苦苦挣扎，受压的正气巍然屹立。人们反倒从这种内外不对称的反差之中，更能看到正义的力量之强劲，正气的坚持之坚韧。还有，作者的故事叙述与文字表述，总体上偏于徐缓和蕴藉，作品在不急不躁中徐徐展开，故事在温文尔雅中娓娓道来。这种含而不露的叙述，引而不发的表达，常常会在作品中留下一定的缝隙与一些空白，从而给读者留有了驰骋想象的空间，使得作品充满无尽的余韵。
鲍坚此前写过什么作品，我不大了解，但他的这部作品却给人们带来了确定的信息，那就是他在小说写作上，是有着自己的追求和自己的个性的，尤其是在现实题材创作方面，他是别具功力、深藏潜力的，这让人们有理由对他此后的小说创作寄予厚望和充满期待。
2020年1月12日于北京朝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