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需要什么样的战“疫”文艺
新冠肺炎疫情持续牵动着全国人民的心,最近,却有一些文字以“诗”之名义引起了人们的注意。一首题为《仰望天空》的“诗歌”写道:“为防止武汉的疫情蔓延/我在云南彝良/不仅以驻村扶贫的理由/阻止了一个地上的湖北佬/来我家过年的想法/还像伊朗担心无人机一样/随时仰望天空/看是否有九头鸟飞过。随时仰望天空/看是否有九头鸟飞过。”这首“诗”带有明显的地域歧视性和侮辱性。另一篇《“感谢”你,冠状病毒君》的网络文章,将病毒拟人化,并通篇感谢:“我要感谢你,冠状君,因为你让我看到了一种甘露叫——众志成城!”这篇毫无伦理底线的文章,很快引起了各界的批评。
一些有悖伦理常识的文字在人民的批评下速朽,另一些思想与艺术价值兼备的文字却在人们的心中重生。
当忧心疫区的疫情时,许多人念起了艾青的那首《我爱这土地》,“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当“山川异域,风月同天”这样的诗句随着日本的援助物资火起来时,一句陌生又熟悉的音韵,便讲述了一段千年前东来东往的历史。千年后,文学那直抵人心的力量,再度架起一道沧海之虹。
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后,文艺界迅速行动起来,用作品凝聚人心,鼓舞士气,助力抗疫。但同时,我们也看到,一些作品纯粹是为了“蹭热点”赚取流量和关注,本质是消费灾难、利用灾难。还有大量的诗歌、绘画等浮于表面、空喊口号,缺乏艺术性及感染力,甚至创作过程比新闻报道还要迅速,令观者不知所谓。这些立意浅薄粗疏的文艺作品,不仅没有尊重人民的生命,甚至引起这样的质疑:“现代诗就是将一句话多分几段吗?”这些“歪诗”将诗歌污名化,其本质不是文艺无用,而是文艺滥用。
我们需要什么样的抗疫文艺?当我们面对灾难时,人们愈发看清,唯真理颠扑不破。孔子在两千多年前便说:“《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疫情面前,“思无邪”便是对生命与文艺创作都怀抱一颗诚挚的赤子之心。作家加缪也在《鼠疫》中借小说人物之口,道出了人类在灾难面前的选择——“是否考虑过走什么道路才能够获得安宁?”“考虑过,就是拥有同情心。”
一流的文艺作品往往不以功利为创作目的,在灾难面前,不消费苦难、不利用苦难是基本的伦理底线。而拥有同情、共情的能力,我们便能掂出同胞的病痛之重;拥有同情、共情的能力,让我们更加体物入微,感受他人的情感,进而才能发现,诗歌、舞蹈、音乐……文艺正是人类情感最好的表现途径。守护常识,这既是对人的尊重,也是对文学与艺术的尊重。
无论是文字语言还是肢体语言,都不是在图书馆里产生的,而是从乡野故里、汪洋大海、涓涓河流、漫漫长夜,从黎明破晓中演进而来。我们对文艺作品有着诸多的高要求,但它们并不是精致的点缀或高阁上的观赏品,也不是职业作家及艺术家的特权。
前几天,一段视频在网络上流传:武汉方舱医院里,几位来自新疆的医护人员带着患者跳起了新疆舞。没有灯光华服,没有舞台道具,我们甚至看不到防护服里舞者的面容。对于起舞的医护人员和患者来说,那舞蹈或许是为了锻炼身体和放松心情,但隔着屏幕的我们,却分明得到了感动,看到了美——一种舞蹈艺术几乎剥去了一切附加形式,却在音乐响起、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的时候,产生出一种跨越地域、跨越民族的交流,无论是舞者还是观者,都能感受到生命的坚韧与朝气。“天地之大德曰生”,如果说生命之树常青,那舞蹈便是不息的春风。
回到最初的问题,在这场与病毒的战斗中,我们需要文艺吗?或者说,在任何的苦难面前,我们为什么需要文艺?人们在新闻报道中获取事实,于专业的分析文章中廓清认知、回归理性,而文学艺术诉诸人的情感,调和感性与理性,守护着人性的光辉。当它们各守其职,各尽其能,我们便走在求真、求善、求美的道路上。我们为什么需要文艺?这同时是蔡元培在百年前提出的“美育”的命题。以文学艺术教育为主要途径的美育,是一种生命教育、情感教育。在灾难面前,诗人用文字的语言筑成堤坝来阻挡遗忘,画家用视觉的语言将今日之悲痛与真爱,凝固成永恒的瞬间……可以说,我们不是不需要文艺,而是迫切需要好的文艺作品来培养生命意识,共建情感认知,建设精神文明。
文艺作品愈是充满人性的召唤,我们的回应就愈是深刻。好的文艺作品是不朽的,所以当全国各地的人民心系病患时,当各地医护人员义无反顾驰援湖北时,人们会一遍遍地想起那些经过时间淘洗留下的经典文艺作品,如艾青的《我爱这土地》。
《光明日报》( 2020年02月19日 13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