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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画题款的作伪与识别

时间:2019-10-10 16:04:37 来源: 中国书画网 作者:刘九庵
  在书画鉴别过程中,题款是鉴定的重点之一。
  书画家的作品几乎每件都有题款,而作者款的签名却根据他不同的时期、不同的境遇及心情等而有所变化。款字是历来假手下功夫最大之处。
  我们目前所见到的最早有题款的画是晋代顾恺之的《女史箴图》,画卷末落“顾恺之画”四字楷书款。此画早年流至海外,最近我们看到了彩色图片大开本,从中发现,这幅作品款字的风格与墨的颜色都与画作不同,这说明此卷的画、款非同一时期所为,乃属后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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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恺之(传)《女史箴图》卷,绢本,水墨设色,纵24.8厘米,横348.2厘米,(英)大英博物馆藏
  米芾《画史》中还有这样的记载:王诜拿了两幅画去见米芾,说是勾龙爽画的,需重新装裱。旧画在揭裱时需先湿水,这时米芾发现在画的左方石头上面有“洪谷子荆浩笔”六个字,字在石绿色之下,即字在色下,是先写字而后上色的,用色盖款,不重新揭裱就看不出来。米芾看到这色下之款,得出了这幅画作者的最后结论:该画的作者为荆浩,“非后人作也”。也就是说非后人所添。这种色下写款的形式有实物为证。东北辽宁省博物馆藏有一件《荔院闲眠图》纨扇,作者是赵大亨。画中一庭院中有一荔枝树,树下一人在休息,款也是写在图左下方的石头上,款上也敷有石绿色,色稍退未尽,隐隐约约可见款“赵大亨”三字。由此可见,米芾所言并非弧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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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大亨《荔院闲眠图》纨扇    绢本,水墨设色,24.6x25.4 cm,辽宁省博物馆藏
  我们迄今所能见到的有题款的画作,应从北宋开始。北宋的郭熙画多有题款,他的《窠石平远图》、《早春图》,李公麟的《摹韦偃牧放图》,梁师闵的《芦汀密雪图》这些画的题款位置不一,而字都很小。到了南宋,一些画院的画家有的写款,有的不写款,有的即便写款也仅简单地写个姓名。如南宋画家扬无咎的《四梅花图》,米友仁的《潇湘奇观图》等,不仅有款,还有诗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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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熙《窠石平远图》轴,绢本水墨,纵120.8厘米,横167.7厘米,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款字到了元代又有发展。“吴兴八俊”中的钱选、赵孟頫等画后常常写诗。尤其是钱选,每画必诗,诗后署“吴兴钱选舜举”。赵孟頫则多写文,其内容多是对画的评论。赵与钱的区别是赵诗少,写文多;而他们共同点是在手卷的开头提倡题图名。例如钱选《山居图》、《幽居图》,赵孟頫《人骑图》(现藏北京故宫博物院,设色纸本)、《水村图》(水墨纸本)、《秋郊饮马图》(绢本设色)等均如此。这种画前书图名的作法,最早见于北宋徽宗赵佶的《雪江归棹图》,钱、赵等画家延袭、发展了这一作法。后来这种形式一直沿续到明、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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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孟頫《人骑图》卷,纸本设色,纵30厘米,横52厘米,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元、明、清的院体画,多不题诗文,只写年、月、日、姓名,仅写一行款,很少二行款。 明院体画家广东的林良、浙江的吕纪,还有被人称为“明代马远”的王谔等的落款都是仅几个字而已,在图画上都占幅不大,于是作伪者便常常将其画作上的款挖或洗去,冒充宋人的画。例如李在的山水画,下款只有不大的“李在”二个字。李画学的是宋人郭熙,作伪者就把他款挖或洗去,添上宋代“郭熙”款,明画就成了宋画了。 明代有个专画鱼藻的“缪辅”,是工笔画家,画的工整、逼真,水平很高。后人也是挖去他的署款,改成五代的“徐熙”。明代院体画的时代离我们这样近,而流传下来的画却很少,其原因就在于此。因为明院体画的款少,容易让人挖去,冒宋人作品,于是传世署名的明代院体画就少了。
  题款作伪还有更大胆的。唐朝诗人白居易的传世墨迹已没有了,后来传说有件作品是他写的。现实物在台湾,《故宫周刊》上影印出来过。这是一件墨书《楞严经》手卷,绢本,后面落有白居易的款。就因为有这个款,过去许多鉴定家都认为此卷系白居易写。现在初步看,这件作品从时代风格看不够唐的,而许多处倒象南宋的大书家张即之的风格。细看落款,“居易”二字乃擦去原来字以后添写上的。这是作假人动了手,把款改了,将真的张即之改成了假的白居易,从而把作品提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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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居易(款)《楞严经》卷
  徐邦达先生对此作过深入研究,并有专文论及。由此可见,鉴定一件作品,要随时观察款是否被人改动过。现在书画鉴定家已一致认为这件作品为宋张即之所作,而不是唐白居易书法,从而归还了作者的本来面目。
  洗款,是题款作伪的手法之一。 所谓洗款,就是把原来作者的款字洗去,不裁,不挖,不补。这种作假手段不十分多见,因为过去书家讲究腕力,其书力透纸背,入木三分。也就是说下笔很重,笔划扎实,墨渗过纸背。既然如此,款字怎么可能洗去呢?岂不会把纸洗烂?这类作品当然无法被洗款。 被洗款的作品所用不是一般的纸,而用的是藏经纸(原藏于宋代浙江金栗山的金粟寺)。这种纸厚,纹理光滑,外面有亮光,可一张揭两张使用。这种纸的特点就是墨写上后渗不下纸背,藏经纸被大量使用于明朝的中期,像明朝的祝允明、文徵明、王宠、陈道复等都用过这种纸。陈道复还曾为这纸写过题跋,大意是此种纸写起来舒服,不涩笔,不滞笔,虽则名贵,他也已用过很多张了。有趣的是,我们发现的一件被洗款后“真变假”的作品就是陈道复用此种纸写的书法。后人用极柔软的刷子沾上清水,一点一点地把陈道复的款洗去了,纸并末受伤,然后加盖上了元代颜辉的印章。此件的装潢,前有颜辉的一幅画(也是假的),后面用陈道复题跋的字,后加了三个字“秋月识”,陈道复的印章无法洗去而被裁去,题跋后面又加盖了颜辉的印章。前后两章一致,乍看让人认为是颜辉自己画的画,自己题的跋,从而被模糊了视线。此物现藏吉林省博物馆,原是当代著名收藏家张伯驹收藏的,他当时也被蒙蔽了,还在此件上盖上了自己的收藏印章。现在可以肯定,这字就是陈道复的书法。一般讲,一个时代,一个画家用什么纸、什么东西作书画是有规律的。这件作品再一个漏洞就是:颜辉是元代人,而元代很少有在藏经纸上写字的,只有到了明代中期这种形式才多见起来。作假者忽略这一点,而露出了马脚。
  加伪款是作假的另一种形式。如伪元代鲜于枢款《醉时歌》行草长卷,原作每段诗后末句下都留有空白,于是,作伪者将其一截二段,在前一段的尾部空白处落上了个“枢”字,假冒鲜于枢的作品。 为何要将长卷一截为二呢?就是为一物卖二物的价,从中多谋利,有时还会被截成更多段。我们对书法作品进行鉴定时,首先要看款与字的风格是否相符。书法家写字都很熟练,写完主文,连下来将落款一笔写就,极其自然,而假款就与前书主文的风格不同。 这件伪鲜于枢款《醉时歌》的临本,后人曾一直以为是鲜于枢的真迹,所以每当提到鲜于枢的作品时,就提到这篇《醉时歌》。而今细审,主文绝不是鲜于枢的字,倒有些象元代张雨或康里夔的形体。只不过是原作的空白给作伪者提供了机会,好端端的真迹给改成假的了。 另一个例子是日本影印的《中国书道全集》里收集的一件邓文原的手卷。从作品风格看是明朝莫是龙的书法,不是邓文原的。此卷本是莫是龙写的一个很长的手卷,作伪者在空白处填上了“文原”二字,使真的明代莫是龙变成了假的元代邓文原。
  这种改款的漏洞是:一般手卷的迎首与卷尾都留有很长的一段空白,以供后人题跋所用,而中间的主文,各段的诗与诗之间排列都较紧凑。而原作经假手一裁以后,后面的纸没有了,显得十分局促,不合章法。此外,名人手卷上往往前后有许多图章(作者章、闲章、收藏章等),但一旦将作品从中裁断,中部变成了尾部,就没有了卷尾的图章,也就不合原作真品的规律了。
  元代赵孟頫以书法名重一时,伪品也就极多。传世的赵孟頫《蜀山图歌》纸本原藏于清代那彦成家,并被刻石于保定莲池书院墙壁,广传于世。张伯英鉴赏那氏藏书之后指出,那氏藏品中多有伪品,唯此赵孟頫《蜀山图歌》真而上佳。此卷后有明代陈继儒、李流芳等名家题跋,皆视其为真迹不疑。后来,此卷曾携出欲售,有关单位请专家鉴定真伪。大家公认此卷所书颇佳,得赵氏神韵,而其中又有了不少疑点。 《蜀山图歌》首句云:“我昔西川曾泛舟”。启功先生从而断言:赵孟頫一生从未到过西川,此卷断非赵氏所书。启功先生以文章内容辨别真伪,可谓一语中的。副题中记有王泉坡、周双厓二人姓名,为人所不熟悉。我后来细检资料一一查寻,发现这二人都是明初人。由此进一步证明此卷确伪。原作者当为明初善赵孟頫书体者,曾携友游西川,作文以记之,本无作伪之意。再视卷尾,纸张十分局促,可以断定作伪者视此卷书法极似于昂而将其卷尾裁去,填以“松雪道人”伪款,加盖伪“赵氏子昂”朱文方印和伪“天水郡图书印”朱文长方印。这一伪品多年来竟欺骗了诸多大家,至此才真相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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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孟頫《蜀山图歌》拓本 局部
  还有一种作伪的手法值得注意。旧时有的书画家为了自己学习之用,照临别人的作品,到了末篇,连原作者的题款也如实临下,最后再落上自己的款。金琮是明中期的书家,是学赵孟頫最好的人,他临赵氏作品,往往将题款一并临下,然后,在篇末老老实实落上自己的名款。可后来作假的人故意将金琮的名款去掉,一件假赵子昂书法就作成了。
  有时还有这样的情况。有的人临别人的东西,不落自己的款,而盖上自己的章。还是金琮,他临了赵孟頫的《左太冲咏》,在后面盖上了自己的章“玉芝丹砂”,当时人们都将临本误认为是赵孟頫亲写,字体形看上去确像赵体,而且写得很好,但从纸及别的方面看时代又晚些。尽管金琮字写得很好,与赵氏毕竟还是有差别的,即形似而不神似。再查翻资料,发现《金琮传》中确实讲到,金琮有“玉芝丹砂”这样一枚章。由此可知,此卷为金琮所书。那么,此卷会不会是赵孟頫所写,而由金琮后加盖的收藏章呢?不会的,因为收藏章不以这种形式出现。此章是姓名字号章,与收藏章是可以分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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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琮《行书临赵孟頫<左太冲咏>》  局部
  明代还有一个仿赵孟頫书体稍逊于金琮的人叫詹僖(仲和),他还不及金琮仿赵子昂体得了些精巧之气,用笔秀丽圆润;他的字发偏,笔中有偏锋。故宫《石渠宝笈》著录中,收集了不少赵孟頫立轴上的书体,都是写在绢上的行书大字。这些字不分赵氏的早、中、晚期,一看全是一种面貌,毫无变化,其实全是假的,是詹僖作的一批赵子昂的假书法字。现在看来,赵孟頫的真迹还是手卷、册页多,立轴少。
  挖款也是题款作伪的常见手法之一。有的与前讲的假白居易作伪手法相同,也有的不尽相同。曾有人送来一幅草书轴,署款岳飞。过去传岳飞字行草多,这幅东西也写的行草,在轴尾部写了个“飞”字的款,还盖有两枚岳飞的印,裱边绢上又有林则徐的长题真迹。其实这幅草书不是岳飞所写,而是明代张骏写的大草书。张骏的大草书有个特点,即很少把自己的姓名写进去,一般落款都落自己的字“天骏”,而作伪者将“天骏”二个字挖去,添写了“飞”字,又加盖了岳飞的假印。因为张骏这个立轴的字写得相当不错,致使人们误以为是岳飞的真迹,连林则徐这样的名人也上了当,纷纷在上面题字。本来我们想将该物买下来作为资料,但卖者价钱昂贵,要几千元,就没买他的。张天骏的真迹,只不过卖几百元而已。
  明代还有个叫陆明永(字号嵩年)的人,明亡之后投河自尽,他的民族意识很浓。陆明永有一手卷传世,用的洒金纸,后来作伪者将陆明永的款洗去,落上了钱谦益的款。这一下卷写得很好,但“钱谦益”三个字写得不自然,与前面主文的字不同。作伪者为什么要将陆明永的字改成钱谦益的字呢?其一是因为钱是大官僚,以诗文享有盛名;二是作伪者在卷前还假造了一幅钱氏爱妻柳如是的画。这样柳如是作画,钱谦益题诗,夫妇合璧,这幅书画的价钱就更高了。 此卷的另一个漏洞出在诗前面的迎首章上,这枚章的印文是“嵩年”,而“嵩年”正是陆明永的号。作伪者不识就理,也就没下功夫去改动。这件手卷的字与号连成一体;就可确定此卷作者当为陆明永,而非钱谦益了。
  河北博物馆藏有一幅张太平的字条原作,后人把题款挖去,填上了张照的款,改成了张照的字条。张照在乾隆时名望很大,乾隆皇帝就常让他代笔,再盖上乾隆的章,故其字价格较高。这幅字条露了两个马脚。其一是字体不像张照,张照善写行书,张太平虽也写行书,但其功力不及张照深;其二,张太平所作迎首都要盖一枚章“绥舆山人”,这是他的号,因不为常人所知,故假手未动这枚章。这样就露出马脚来了,岂有张照写字盖张太平章的道理呢?
  书画题款作伪的手法虽然多种多样,有的甚至十分隐蔽,但总会有漏洞可寻。我们如果掌握了作伪的规律,在实践中认真考辨,就可以予以识别了。
   注:本文原载《刘九庵书画鉴定集》(郑州:河南美术出版社,1999年),p.1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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