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中有真意 读元四家的画中题 (四)
倪瓒:平平无奇又命途多舛
文/张靖悦
在元代,书法总体风格多倾向于赵孟頫一派,倪瓒也不例外。直到目前为止,倪瓒并没有给我们留存单独的书法墨迹,但从各个绘画题跋上看,以小楷最为出类拔萃,遗承晋唐之风。倪瓒的书法大致可分为四个阶段,分别为初期、早期、中期、晚期。在初期阶段,倪瓒的书风是清秀妍美的,虽现在已经看不到相关的真迹,但从董其昌的二次临摹本中可以察觉倪瓒当时书风的大致。
元 倪瓒《题路继善〈摹禊帖册〉》册页 纸本 墨书
早期阶段则以五十岁为分界线,五十岁之前倪瓒的书法风格是端庄清劲的,至正二年(1342)《题路继善〈摹禊帖册〉》的跋文重可见一二:兰亭茧字固不可得见,苟非唐世临摹之多,后之人宁复窥其仿佛哉?今观陆玄素双钩一卷,笔意具在,展玩不忍舍置也。至正二年正月十日句吴倪瓒。
这件作品虽短短三列,但用笔刚毅,酣畅果断,书风界于欧褚之间,具有“尚古”气息,可谓精品佳作。大部分字形结构偏长,中宫较紧,左收右放,略为明显的有第一列的“纸”、“得”、“摹”、“后”等字;其中字法特点鲜明,每字总有紧实一处,如第二列的:“哉”、“佛”、“双”、“钩”等字。先暂且不论展左展右,事实上各字都会进行相反方向的对立压制,或是为了字形整体平衡,又或是为了防止矫揉造作之态。点画上提按得当,横平竖直,有始有终,习惯撇细捺粗,但却点到为止,没有继续做过多的出锋进行美化装饰,特意强调内在审美。
元 倪瓒 水竹居图(局部) 27.7×53.6cm 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这个阶段的还有《水竹居图》,该图是倪瓒为祝贺好友进道迁居之喜所作,正因如此,诗词题跋钤印较多,共有二十四方收藏鉴印,且在画幅右上角还有倪瓒自己所题写的一首七言绝句。这幅题跋虽只比《题路继善〈摹禊帖册〉》晚了一年,但两幅作品在一起相互比较,之间所存的差别还是不容小觑的。如张丑在至正二年(1342)说倪瓒:“其题语凡三十字,绝不类勝年之笔,故楷法尚未成就。”而在至正三年(1343)又强调:“其上诗题跋极精,无能识者”、“元镇书法本字遒劲,铉就清婉。画品原初详整,渐趋简谈……而上方小楷题咏,全诗欧阳率更,自非寻常卷轴之可比拟。古语云:其造愈微。信然哉。”其实,这件作品依旧保留之前欧褚的创作状态,不过在此基础上,他又一次提升了欧阳询的劲挺之气,字法方面也更加夸张险绝,例如第三列倒数第二个“诗”字,还有第四列的“宿鸟”二字都颇为明显,隐约透露出晚年成熟时期的创作风格。章法上,左右两列字距拉开,布白匀称,但也没有因此掉失法度,即两列之间上下错落,未让左右文字产生对正现象。这幅作品还被明代董其昌和文征明大加赞赏,尤其是作品中董其昌转引顾谨中题款的评价最为突出:“云林书法宗欧阳询,特为精妙。晚年画圣,于佳书之时,故其书非一种。”
中期阶段则是表现在经历过命运的巨大挫折之后,他的书风由端庄秀丽转变为苍冷遒劲。至正五年(1345)的《六君子图》很好的呈现出这一特点,内容如下:卢山甫每见輒求作画,至正五年四月八日,泊舟弓河之上,而山甫篝灯出此纸,若征余画,时已备甚,只得免以应之。大痴老师见之必大笑也。倪瓒。
这段题跋已明显脱离了之前的创作书风,开始有了新的自然笔意,增添了些许圆转运笔,更偏向于钟王之气;字法上也不再是老老实实,而是开始呈现出左右倚侧的动态之感,上下字之间的联系更为灵活密切。
元 倪瓒 六君子图(局部) 61.9×33.3cm 上海博物馆藏
晚期阶段,尝尽人生百态的倪瓒,对生活有了全新的认识,诗如其画,字如其人,其中以《云林春霁图》最有特色。
倪瓒晚期作品的字形轮廓由清劲瘦长又转回秀丽宽扁,例如《云林春霁图》中的“十”、“五”、“年”字等,它们的横画都在极尽全力的向外伸展,竖画长度比起横画远差一截,就像是回到从隶入书的起点,应验了《书谱》中的那句“初学分布,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务追险绝,复归平正”。晚期作品与前期相比,点画上更为细挺,整体书风气息虽有所减缓,不过并没有阻隔字与字之间相互存在的密切联系,反而如用三角铁所奏音乐一般尽显空灵。字迹上的成熟稳重,给人一种朴实敦厚,安逸静谧的温柔舒适,的确像是一位饱经世故的老者所书写出的拙迈痕迹。
倪瓒的创作像是在诉说他的一生,既平平无奇又命途多舛。他对书画创作的认识与见解,以及从作品中所传达出的清俊与冷意,还有那特殊的生活压力,这一切种种复杂因素纠缠结合在一起,强烈表达出当时的时代特点和作者的主观情绪,最终形成了独特的艺术风格。无数后人争相模仿他的作品,却再也未曾出现如倪瓒一般的艺术境界。他的出现为后世学者产生深远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