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组诗）

一、秋深了

　　总会有蝉鸣，在秋风中起伏

　　总会有桂花，在月夜里落下

　　总会有草木减缓或停止了生长

　　并开始自己的衰老

　　总会有草木留下或者归去

　　蝉声总会零落，一声比一声远逝

　　桂花总会凋谢，一朵接一朵落下

　　残留的，最终将和天空一样变得空无一物

二、白鹭

　　秋深了，风大了

　　风从我头顶吹过

　　落叶簌簌，像大大小小的心事

　　一只白鹭在水边寂寂行走

　　不急不缓，探头或抬头

　　偶尔扇一下翅膀

　　寂寞，又如此妖娆

三、我写下的文字……

　　我写下的文字是如此之轻

　　轻得像乡间小路边的野草

　　我写下的文字是如此之低

　　低于野草下的尘埃

　　风无数次吹来，把我的文字吹向更低的低处

　　无数次风吹来，把我的文字不知吹向何处

　　一些丢失的文字，像一些缥缈的诗句

　　在草丛中散落，却苍白无力

　　一个丢失文字的人，像一个远离故乡的人

　　如果有一天

　　我写下的文字不再被风吹走

　　或者在草叶上显现

　　如晨光中小小的露珠

　　如黄昏里小小的尘埃

　　哪怕在尘世间短暂的存在

　　哪怕得到世人片刻的怜悯

四、霜降

　　在霜降来临之际，所有生长的草木

　　仿佛都停了下来

　　它们各自把身子缩的很低很低

　　它们每收缩一步

　　天空就低一些，暗一些

　　直至把自己缩入大地的深处

　　直至无声无息，无影无踪

五、小镇

　　每一个老人

　　每一个大人

　　每一个小孩

　　都有名字，都有声音

　　都有比晨光中的露珠更单纯的面容

　　比青石板更简单的故事

　　我每一次回小镇

　　听老人叫唤，看小孩奔跑

　　或大人行走的场景

　　像时光从青石板上剥落

　　像微风拂过我的脸庞

　　拂过柳枝及柳枝下的小河……

六、一条路走到黑

　　从单位的窗口

　　眺望我居住的地方

　　我居住的地方和单位之间

　　连着一条黑色的柏油马路

　　虚幻又真实

　　远远望去，柏油马路上的白色标志

　　像片片白云向远处飘移

　　风从窗口吹过

　　此刻，我的心却异常宁静

　　我知道

　　这条路我已走了近三十年了

　　这条路我还将走下去

　　我将把一条路走到黑了

七、 衢江辞

　　复杂的事物，都有简单的起始

　　比如故宫隐于卯榫，比如长城藏于砖块

　　比如蚕丝隐于织锦，比如诗经长满草木

　　佛经萦绕梵音，祖宗隐于祠堂

　　白纸承载黑字，野花藏于旷野……

　　比如衢江起于双港口

　　比如此刻，电闪雷鸣，雨打芭蕉

　　衢江从我眼前逦迤而去

　　漫漶，不急不缓，却又如此美丽

八、烂柯山

　　风声中簌簌落下的叶子

　　和一千年前落下的叶子是一样的

　　棋盘上寂寂落下的棋子

　　和一千年前落下的棋子是一样的

　　空谷传来回声

　　铜钟的声音是一样的，木鱼声也是

　　烛火香火是一样的，明灭和萦绕也是

　　一样萦绕，一样眷恋，这寂寂的烂柯山

　　寂寂是一样的，落寞也是

　　我是山中落下的一枚叶子

　　早已不知吹向何处

　　我是山中落下的一枚棋子

　　落子即成棋局，落子无法消遁

　　无法悲伤啊，落叶，棋子

　　这寂寂的烂柯山

　　一瞬仿佛一年，一天仿佛一生

　　幸好身陷遗忘，幸好夜晚来临

九、塔尔寺

　　青草与黑马

　　蓝天与白云

　　红墙与黄瓦

　　白塔和缤纷的经幡

　　金色的大佛与眉心的绿宝石

　　洒满阳光的空地上

　　一个红衣喇嘛在翻晒着经书

　　一只鹰的倒影从经书上飞过

十、暮色

　　似乎忘记眼前的草原和呼啸而过的风

　　它离我越来越近，似乎听到它的呼吸

　　和透过飞扬马鬃的踏踏声

　　蹄印是看不见的，它将融化于尘土

　　就像远山没于云烟，夕阳没于暮色

　　暮色没于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