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坚守的诗意表达——读诗集《夜与泉之歌》
诗人周立文在诗歌的园地里辛勤耕耘已经超过40年,先后出版多部诗集。不久前,他的诗集《夜与泉之歌》出版,收入由光明日报出版社出版的《周立文作品集》卷二“诗歌卷”。这本诗集精选诗人作品200多首,大多未曾发表过,但诗人尤为珍视,他在序言里写道:“卷二也是本作品集的核心部分,因为我多年来最用心的,还是写诗。我喜欢被称为诗人!”愿意宣称“我喜欢被称为诗人”的诗人,一定满怀着对诗歌的挚爱。
作为一名怀有真诚理想与强烈责任感的知识分子,诗人在这本诗集里,始终关注时代变迁下人的精神状态,思考在物质生活日益丰富背景下的精神坚守问题。他在《夜与泉之歌》写道,“让我收拾起歌声,收拾起诗篇/回归到沉寂和一张白纸//让我收拢起四散的焰火/回归到最初的冷寂//那些素面朝天的花朵/那些被流言捕捉的星星//那些在圣启里落荒而逃的石头/那些泥沙俱下的河岸……//夜晚的打捞者啊,是谁在你的金钩上/开始无望的救赎?//——泉水流向沉睡的心/鱼儿游向清晨……”诗人回归到诗歌的本源,以“夜晚的打捞者”的形象,傲然挺立在精神的基岩上。在诗人这里,夜的沉寂适合冷静的思考,他的任务是将那些建基的石头重新聚拢,让泛滥的河流重新归槽,让泉水流向沉睡的心、鱼儿游向清晨。他像在《沙上的书写》那样,“你在沙上书写/风把它抹去//你写上一千遍/风抹掉一千次//风说你说的话没根由/却不管你不得不说//风把你的痕迹抹去//却抹不去你永久的执念”。这种西西弗斯式的“执念”,宣示了诗人无怨无悔的执着追求。
诗人重新审视那些包罗万象的大千世界,清理沉积在事物身上的层层泥沙,剥开附着在生活上面的纷繁表象,探究人与世界和时代的精神关系。在诗集里,诗歌题材比较丰富,时空跨度涵盖广泛,既有对童年淮北平原生活的深情追忆,也有对都市场景的冷静思索;既有投射于燕子、鸽子、花草虫鱼的寄托,也有对泗州戏、京戏、钢琴曲的反刍;既有旅途的所见所闻,也有四季的变幻缤纷……而所有这些汇聚在诗人笔下,都被经由重新打量而赋予精神的意涵。在这个过程中,诗人保持审视距离的同时又拆除与对象之间的藩篱,甚至直接与所思对象融为一体。在《钉子》里,诗人写道,“在风季到来之前,我要/把一扇窗口封死/这至少需要钉十根钉子”。与其说是抵挡风季,不如说是抵抗欲望的狂风。抵抗是痛苦的,就像钉钉子一样,“每敲一下,就有一种疼”。精神的坚守需要付出代价,这代价有时是沉重的,甚至是炼狱般的凤凰涅槃。《夜晚,你好!》中他写道,“天亮时,一切沉睡者/都会在某个地方,以某种方式醒来/一切倒下去的东西/都会重新站起来”。诗人坚信“夜与泉之歌”,能够唤醒沉睡的精神力量,激起曾经倒下去的东西重新站起来,开辟诗意行走的崭新道路。
《夜与泉之歌》里呈现出的“思”,并不是概念性的抽象议论,亦非诗人强制性的主观介入,而是融入一个个具体的、鲜活的物象之中,展现出诗歌的理趣、禅机。这颇得宋诗“活法”奥妙。江西诗派诗人吕本中说:“学诗当识活法。所谓活法者,规矩备而能出于规矩之外,变化不测而亦不背于规矩也。是道也,盖有定法而无定法,无定法而有定法,知是者,则可以与语活法矣……”在《夜与泉之歌》里,“活法”体现在作者对承载所思之语言的陌生化处理,出人意外又意在情理。在《吹笛子的人》里有这样的描绘,“吹笛子的人/夤夜来至窗前/静卧床榻的男孩/神情为之一动——/朦胧中他看见青鸾/和一种来自域外的陌生植物/在月环下暗暗滋长//暗结的青杏和李子/在熏风中悄然相望/黑猫翻越了谁家的院墙?/半睡半醒的男孩/梦见自己的额头上/无端生出美丽的犄角”。半睡半醒的男孩被笛声吸引乃至幻化,仿佛看见青鸾,最后两句点睛之笔出神入化,充满顿悟和禅机,如果再对照清代诗人陈佩的“忽驾青鸾返碧虚,琼花吹折痛何如”,就更能体悟到诗人借此所表达的心境。在《鸟》中,诗人写道,“因为一只鸟的重量/某根树枝低垂着/并且微微抖颤//没有一滴露水/能够一直醒着/在鸟鸣声之前到达”。动与静、重与轻、大与小、现实与虚拟交织在一起,瞬间传达出诗人内心的宁静与渴望,不涉机心,无关尘世,可得禅境也。
周立文对海子、戈麦等中国当代诗人和艾略特、夏尔、阿什贝利等西方诗人的作品浸润颇深,这本诗集里也有所借鉴。对这些重要诗人诗歌元素的熔铸与超越,增添了这本诗集的思想厚度与艺术高度。
《光明日报》(2024年08月07日 1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