汨罗行（组诗）

一、在回龙门遥望汨罗江

　　今天，在回龙门

　　我看见真正的汨罗江

　　汩罗江苍茫如昔

　　在这里，尘世不再下沉

　　屈原不再下沉

　　江中似乎有一双手，又把他推回到人间

　　下沉的是这个浑浊的世界

　　在这里，江水不再东去

　　也不愿东去

　　像一条游龙，汨罗江

　　在这里回流，回流到最初的原乡

　　二千多年过去了

　　今天，我来到回龙门

　　来到汩罗江边，来到香草美人地

　　寻寻觅觅，不见你的踪影

　　却似乎感觉你就在我的身边

　　(注：汩罗江回龙门江段相传是找到屈原遗体的地方)

二、在长乐古镇

　　在长乐古镇

　　讲故事的风俗有四种

　　分别是：地故事，地抬故事，高抬故事，高跷故事

　　从上市街的街头一直讲到街尾

　　从长乐镇一直讲到汨罗，讲到洞庭湖

　　讲到长江，一直讲向远方

　　故事在上市街的石板上跳跃

　　故事在上市街人群头顶上跳舞

　　地面逐渐往上抬高

　　故事也逐渐再往上抬高

　　高抬的故事

　　高跷上的故事

　　渐渐传上天空

　　我抬头看时

　　分明看见，所有高高在上的故事

　　都纷纷洒向这低低的人间

三、雨中拜谒屈子祠

　　玉笥山上，屈子祠

　　我来迟了，迟了两千多年

　　但空中落下的雨，我感觉

　　像是两千多年前的雨，直到今天

　　才落下，落在屈子祠天井中的

　　一株金桂上

　　和另一株银桂上

　　落到两千多年后，一位后来诗人的头上

　　空中落下的雨洁白柔软

　　牌位前的香火轻盈萦绕

　　钟鼓肃穆，乐声怆然中

　　我对着屈子牌位三鞠躬

　　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

　　招魂三户地，呵壁九歌心

　　至今读来仍令我心疼不已

　　走出屈子祠

　　雨落在屈子祠前的青草湖中

　　落在更远处的汨罗江中

　　瞬间没了踪迹

　　可你写在竹简上的文字

　　早已在我少年时颂读的时候就撑起了

　　我的背脊

四、在天问坛问地

　　细雨斜斜

　　暮色四起

　　影子在台阶上

　　斑驳，闪逝

　　我似乎看见刻痕在

　　天问坛

　　幽暗的表面

　　深嵌在虚空的

　　时光之上

　　为什么是在初夏

　　为什么大地菖蒲初开

　　为什么大地艾草青青

　　为什么粽子飘香

　　为什么龙舟竞渡

　　为什么是在涨端午水的时季

　　为什么鱼群

　　成群结队

　　蜂涌而至

　　为什么永远溯游而上

　　为什么天空低沉

　　为什么江水逸远

　　为什么举世浑浊而我独清

　　为什么众人皆醉而我独醒

　　为什么天空会忧伤

　　为什么大地会忧郁

　　为什么忧伤会很大

　　为什么忧郁会很深

　　为什么石头不说话

　　为什么瓦片上的传世的月光

　　很旧很旧

　　为什么江水会那么冷

　　为什么泪水会那么热

　　为什么日子会飞走

　　却飞不回来

　　为什么等待与你相见

　　即永远不见

　　为什么两千多年前

　　你会有这千古万古至奇的天问?

　　而两千多年后，这许多问题仍无答案?

　　仍然是谜?

　　两千多年后，我在天问坛问地

　　我也想问许多问题

　　许多问题却不知所问

　　只有风从天问坛前吹过

　　从大地上吹过

　　从我身上吹过

五、屈原墓

　　汨罗山上

　　有十二座屈原墓

　　十二座墓像一座墓

　　在汨罗山上

　　屈原墓上方是天空

　　屈原墓下方是大地

　　远处是汨罗江

　　周围是茂盛草木，萋萋芳草

　　芳草之下是深不可测的

　　苍茫与孤独

　　汨罗山上的十二座屈原墓

　　像一座墓

　　和汨罗山一同

　　耸立在湖湘大地上

　　耸立在苍茫与孤独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