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城（组诗）

　　梅城

　　总有一个城市

　　我们做梦都想抵达

　　比如梅城，街道是灰白的，民居

　　也是灰白的。城墙残破

　　人们穿灰白衣服

　　出入于黧黑的门洞

　　一些不按章法生长的梧桐

　　高高地悬挂着喜鹊的巢

　　梅城有天青色的湖泊，这个季节

　　从远方飞来很多，叫不出名字的大鸟

　　白杨树，在深秋金黄着浅色的阳光

　　紫云英开得最好，像我们狂野的青春

　　总有一个住在城里的人

　　是我们在梦中都相当眷念的

　　比如梅城，有一位

　　我连名字都记不起的人

　　零下摄氏三度的午夜火车站

　　空旷的冬季澡堂，她对顾客说

　　“饺子已经下不了，等下一锅吧。”

　　她有一双令人心碎的眼睛

　　她有一个颠沛乱离的身世

　　后来，她在高邮湖流浪，以女神之名

　　大堡坎

　　一堵堆砌得严整的石墙

　　高高地耸立在苍翠的莲花山

　　我们叫它大堡坎

　　我们习惯翻越一座山岭

　　来大堡坎光滑的虎跳石上吹风

　　大堡坎有方圆十里最清凉的风

　　我们会把牛羊放牧在这里

　　大堡坎总有丰美的水草

　　慷慨地喂饱它们

　　我们总爱凝视远处的公路

　　那个漂亮的女孩放学归来

　　我们嘴上不说她的美貌

　　但心知肚明暗暗欢喜

　　初春她一个人走

　　盛夏有人牵了她的手

　　最后一次看到她在秋日

　　冬季传来她早婚的消息

　　人间四月天

　　我又来到这阔别十几年的地方

　　大堡坎已经坍塌，乱石间杂草丛生

　　莲花山麓，不见了牛羊

　　孩子们不在虎跳石吹风

　　他们走进城里的娱乐城，唱歌、跳舞

　　他们比我们勇敢

　　能大声地，向喜欢的人说出爱

　　龙女

　　春天种下的葡萄

　　爬满了南瓜架

　　就给它几瓢水，几缕阳光

　　葡萄叶就织成了

　　厚实的天花板

　　现在我们坐在葡萄下休息

　　我翻开古老经文

　　像一千多年前唐朝的秀才

　　准备迎接

　　天朝国考的第一次处女秀

　　有客人来访

　　一个面容苍白长发垂髫

　　她是龙王的小女儿

　　想在唐诗里打听鲛人的下落

　　一个是挟持她的魔兽

　　累了，找一杯茶水喝

　　我是二十一世纪的柳毅

　　我只有一个庭院的葡萄

　　没有英雄救美的刀斧

　　龙女扔下绿色衣服作为信物

　　晚风中，晶莹胴体渐行渐远

　　我眼泪盈眶

　　过河

　　为何要到对岸去?答案还没找到

　　我与我的马驹已然涉入水域

　　渔翁嘶哑地说着什么

　　翠鸟的叫声急促

　　且不管这些，半道返回不是我们的词典

　　上游的来水气势汹汹，一浪高过一浪

　　河道变宽，水量更大，泥沙俱下

　　很显然，某处发生了大暴雨

　　引发了多年未见的泥石流

　　大的小的急的缓的泥石流

　　要来这下游的河流约会

　　在河道中心

　　一副废弃的磨坊

　　暂时为我，和我的马儿

　　树立一块高地

　　泥石流，排山倒海而来

　　他们凶悍地冲击磨坊

　　张牙舞爪，无奈退却

　　兵分两路向下游悻悻而去

　　此时我是指挥泥石流的交警

　　我的指挥台正一点点被泥途抬高

　　高到我的马儿忍不住长啸

　　此时泥石流是我组建的千军万马

　　绕过磨坊，合二为一，化身黑色巨龙

　　咆哮着，直捣大海黑暗的内心

　　泥石流的方阵越来越大

　　我的指挥台越积越高

　　终于成为河心的孤岛

　　此时我和我的马儿

　　是世界

　　最孤独最壮烈的泅渡者

　　登山运动

　　全民登山运动在燕子岩举行

　　首先上山的是青年男女

　　多数在山上呆不了几分钟

　　就忙于下山

　　我看见了初中的语文老师

　　这个曾经作为我意淫对象的女子

　　在婚姻的山上没呆几年就离异

　　据说她丈夫嫌她身上没有狐狸气味

　　她面色苍老了一些，缺失了某种轻盈

　　还是很漂亮应该还是

　　很多初中生的梦中情人

　　我想起某个秋天

　　她一家三口走在体育场

　　他们二岁的儿子，像一只蜗牛

　　在秋日绚烂的阳光下爬行

　　对着陌生而神奇的世界

　　脆脆地奶声奶气地笑

　　这是在十年前

　　当时天气微凉，时光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