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瑶古镇》(组诗)
安乔子的散文诗——
《黄瑶古镇》(组诗)
《古镇灯火》
夜深了,红灯笼照着从门外经过的人,小径曲幽,有低低的耳语起伏,踩着青石板的脚步,也踩着灯火。
窗里有淡黄的灯火,窗糊了一层白纸,里面的人,把影子留在窗前,等晚归的人。
门的锁是古铜色的,是锁着时光的火把,轻轻扣动的门扉,是虚掩着的,一个客栈打烊了,灯火还在。
《黄姚古镇》
那天早上,有朦胧小雨,我在此短暂停留。
黄姚古镇——我清朝的女孩!从我的梦里走出来,向我挤了一个笑脸,又调皮地藏起来;然后她出现在江边的小桥上,她的倩影在水间;在一棵古树边,她树妖一般垂下来,空中的睡美人,四肢柔美,睫毛扇动。
在一条青石板路上,我又邂逅了她,她穿着青黛色的旗袍,温婉而安静;当我们在人群里走失,我看到紧闭的门扉,阁楼里关着她淡淡的哀愁;然后,在古戏台上我再次看到她,在人间的戏剧里,我见到了更多的她。
一路上我像在时空里穿越,一个朝代在山水里隐藏。在这个古镇,时空到底是什么,当我回到她梦里,我遇见了另一个我,两种相似的境遇。恍若我们都在重演,恍若昨天,轮回是一种幸运。
当马蹄声传来,不!是鸣笛声。我的女孩,朝我嫣然一笑,她在小河边边送别了我。当车子缓缓离开,一座古镇退回到历史的天际,我的女孩!她注定是我此生想要留住的云朵。
《古树》
一棵古树悠然地坐在那里,看时光来来往往,她已经在人间活了八百年。
她对面的一个角落,一对老夫妻挨着坐在门口,像掉在他们面前的两片落叶,一片叶挨着另一片叶。
他们被游人观看、拍照,而旁若无人,他们眼里眼里只有彼此。
没有别的。
《百里画廊》
水跟着山走,山跟我们走。走了很久,但我们见到,山是不一样的山。水中的残荷,如一叶小舟载着小小的画家。
而落日安详地伏在山顶,一目百里。
鸟在半山攀登它的大雁塔,而我们在低处,在人群里。
我们一生都在走向彼此,像石头和石头,有相隔百里的命运。
《油茶》
在一条小巷,所有的食馆和客栈都在卖油茶,油茶香比风走得更快。
你涉水而来,卸下疲惫,在一碗油茶面前坐下,如同在青黛色的湖面前停下来。
此刻,你在楼上,看楼下那个妇人炒茶,旁边的水壶冒着热气,妇人不紧不慢地敲打、加水、搅拌、过滤,直到又一碗油茶端上来。
加点盐、香菜、葱花、炒米和花生,一碗油茶你喝下去,如同你对那片山水念念不忘。
当你远去,依稀有人在喊:“老板娘,再来一碗油茶”。
《眼神》
闲下来的日子,老人坐在河边、门口,静静地看山外的来客
他们的眼睛,像一条河缓缓流入的水池,蓄满干净的水。
如此清澈的眼神,眼球像一颗含而不融的雪
我走入他们的眼睛,像一个小孩落在另一个小孩的眼睛里。
他们看我的目光像一件古朴而洁净的衣服,穿在我身上
久居深山,他们都有干净的尘世。
《岔山村》
在岔山村,岁月是野生的,树在自己长,孩子在自己长。
油茶在小巷子自己飘,香一路小跑。
在古庙门口,两个老人在桌子上下棋,他们不理会背后的庙宇,一条狗在旁边睡着了,也不理会陌生的游人。
潇贺古道长满岁月的胡须,隐居在深山。
有人世代居于此,仍旧用脚丈量命运和星际,经往的脚步回味着当年的繁华,说不尽的沧桑在潇贺古道边界上。
在一块偏右的石碑上,被时光的飞鸟一下下地啄着。
《福溪村》
在福溪村,人们对树像神一样供着,古树如神一般,守护他们,枯树长新枝,越发生动,青砖瓦片在现代的风中诉说旧时光。
一条小河从远古走来,从我心里流过,和它的现代重逢。老人在深耕岁月里活得悠然自在,小日子白了头也精神抖擞。
在这里,无论我们看到了什么,在落日的眼里,一切都充满了慈祥。
《童话村》
所有的房子都是童话里走出来的,后背的墙藏着一本童话书。
我看到的孩子,一会儿走入画中,一会儿又从画里走出来。
在童话村,我们是回到童年的一个个小孩,是光着小脚丫从村头走到村尾
在时光里穿梭,无所畏惧。
《夜宿黄姚古镇》
它沉浸在夜晚的皎洁里,我的脚步慢下来,这里的安宁是上辈子的安宁。
厚实的青砖是她独特的指纹,像一只只被反复抚摸的黑陶,然而她足够辽阔,红灯笼赶走了远古的荒凉。
小两口在屋里经营着旧时光,这些物品更像是一种展览,或者高贵的馈赠。客栈不急不慢地接待客人,或者深夜了,门扉紧闭。
光滑的青石板,凹凹凸凸地走向深处,有人在灯火阑珊处,对我回眸一笑。这时候往左,往右,我都能走入梦中的幽径。
深夜的酒吧没有打扰她的安静,一个歌手将时光娓娓道来。
我在门槛坐下,小憩,抬头,瓦片上跌落一小片月光。
《南山茶海》
学姑娘采茶南山上,让茶海成为我的裙摆,一层一层地回到山脚。
南山有南山的安静,茶海有茶海的浮动。南山这两个字,拆开就是一条汹涌的河。现在茶海被南山,凝聚成一层层,从此大海回到山上,规规矩矩。
山脚下,茶叶已经晒干,卖茶的店主正为远方的客人泡茶。
一壶茶里有辽阔的天。
《在桂江的游船上》
山的倒影在一截截地变短,又一寸寸地长出来,云一朵朵落下来,变成水中闲游的白天鹅。
青青的江水面翻出一条涌动的大河,她的波浪在我心里反刍遥远的历史。
江的左岸是躺着的双乳峰,一棵树只是她的睫毛,江水全是她的乳汁。
此刻的江风分两种:
一种往低处吹,吹向两岸的故乡。
一种往高处吹,吹向辽阔的祖国。
《桂江》
第一次见到桂江,是在车上,她像一个不善交流的人,只爱她的低处。
然后,我游走在她的江中,像鱼游走在她的子宫。后来,我离开了她,像我出生,离开我的母亲。
再后来,我站在河岸边,我看见她驮着群山远去,群山都是她的儿子。
最后只见远山苍茫,看不见她了。
《桂东第一桥》
母亲打电话来时,我正走在玻璃之上,她的声音如石头,被扔进一口幽深的井,我吃惊千里之外的母亲能听见我内心的尖叫,她叮嘱我小心、谨慎。
在高空俯瞰茶海,南山在摇摆,她的绿波涛汹涌,波浪涌上来,山风又将它们送下山。
我紧紧地抓着栏杆,阻止我内心的小兽跑出来,想到当年建桥工人也是这样站在这里,但那时没有栏杆。这么想时,茶海显得更幽深,我替他们捏了一把汗。
在我后面的青年,睡在玻璃上面,张开的手像翅膀,面朝天空,纵然身后有万丈深渊,他比一只蝴蝶更懂得轻盈。
我的对面一个中年女人被她男人小心翼翼地,牵着走过去,她闭着眼睛,不敢往下看,这样的情景多么像:他搀扶着她走过他们的晚年。
《飞檐上的草》
路过一间小院,青苔替我翻墙而过,无名的草探出头来。
我迷恋飞檐上的草,迷恋这旧时光里的一小片安静。
微风吹过,它在摄像机的镜头里羞涩地低头,照相机咔擦一声:时光,你好。
《当车子远走》
当车子远走,一座古镇退回到峰丛中,一座山之后是山的梦境,一座山之后的山都是山的影子,重重叠叠,出现又消失,像岁月往复不止。
你扭过头去,一条大河回到你面前。
那时你还年轻,远走他乡,那时她已经住在你心里。
你必定要带走了一座古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