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城”记(组诗)
○镇海吼⑴
“新冠肺炎”没有到来之前
沧州铁狮子就被封进了新建的公园
如果它是活的,会不会也被感染
镇海吼,它的吼叫
是不是因为肺部疼痛
发出的剧烈咳嗽
镇海吼在城外,距离沧州城15公里
当年的海就在它的脚下潮涨潮落
渤海退了,铁狮子留在原地
像双脚沉入海滩的礁石
30吨的镇海吼,镇住了滔天巨浪
镇海吼,能镇住“新冠肺炎”吗
我觉得我是铁狮子繁衍的
我也威猛,有着不屈的头颅
我也会生锈,也会衰老
在病毒面前脆弱,如同玻璃
一千年了,镇海吼还是镇海吼
一千年了,沧州古城变成了新城
和新冠肺炎不同,被封住的
像古运河的水,清澈,汩汩流淌
我也是其中的一滴,放进楼群
慢慢过滤,纯净,再纯净些
“行人举手不敢扪,守护常疑有鬼神”⑵
站在水泥台上的镇海吼,岿然不动
仿佛听到病毒的脚步,它忽然
朝南,武汉的方向歪了歪头
⑴位于河北省沧州市东南郊,距离市区16公里。铸成于后周广顺三年(953年),民间称之为“镇海吼”。
⑵见明朝诗人赵叔纪的诗《中城铁狮》。
○封城
道路封住了,就封住了牛马
封住了车辆,封住了出城的脚步
信号灯还在闪烁,说明
一座城没有睡,挣着惊恐的眼睛
小区封住了,就封住了商场
封住了菜市场,封住了邮局宾馆
还有行人出入,他们要上班
要买饭,要到已经关门的粮店
敲一敲门,他们需要粮食
需要没有被感染前,填饱肚子
楼封住了,楼道封住了
居民的门封住了,这回出不来了
被感染者从窗户里扔出钞票
相对于死亡,钱就是一堆烧纸
有人没有说出病情,他们不知道
去过的地方就是雷区,每一个
从身边经过的人,都是一颗定时炸弹
每一株病毒都有可能,从一个人
嫁接到另一个人身上
是的,我们说的封城
就是封住了人出行的轨迹
那也是病毒行走的轨迹
能封得住阳光照着这座城市吗
它正穿过阳台,照在人们的脸上
能封得住变暖的风吗,像个
调皮的孩子,顺着门缝钻进屋子
○出入证
要通过身份证,办理一张出入证
要通过一份房证,办理一张出入证
老张是租赁的房子,身份证住址是乡下村庄
租赁的房子,是城里亲戚的
(没有租赁合同,办理合同的中介公司
已经关门,花钱也办不了)
老张办不了证,也出不了小区,回不了家
楼上有一袋米,一袋面,几个馒头
屋子里,堆满没有出售的破烂
“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老张和老伴儿做熟了饭,喝了一口粥
小区门口,道路用彩钢板封死
出入证成了出进唯一的钥匙
“运河区宜城社区锦绣天地7栋1单402号”
这是我所有的信息,供我进和出
“新冠病毒”没有通行证,举着花冠
大摇大摆走近街道,商场,社区
也轻易穿过田野,村口,进入农村
炊烟和楼房都在往高处走,病毒也是
它在寻找人,寻找家,再破坏掉
进入病毒,不需要通行证
病毒进入人体,不需要通行证
只有人进入人需要,国进入国需要
一个是安全套,一个是护照
比病毒和窃取国家机密更可怕的
是无药可治,是死亡
是一个没有证的人,带着死神
穿过毫无警觉的人群
○撕裂
封一座城,就是
硬生生把人从这座城市撕下来
像从树上撕下树懒
从电线杆上撕下小广告
没有人,一座城
那么干净,空荡荡的
像一个看破红尘的高僧
空荡荡的,心无旁骛
那些躲在楼上的人是什么
那些不安,那些躁动
那些惊恐,那些彻夜不眠
封闭的城让更多人开始融化
像糖,不,像一块块熔岩
一座座楼像不像一座座
就要喷发的活火山
继续撕裂,一个人
把一日三餐从日历上撕下来
人和人之间,硬生生
撕下来,只剩下一个微信
一个电话,一句问候
一座城,空荡荡的
连春风也惊诧的退了退身子
一座城池的人继续冬眠
每一栋楼就是一棵树
每一门牌号里有一个树洞
人们睡着,等着春天的消息
○那些离开的人
随疫情攀升的,是感染者人数
是出院人数,是越来越多被隔离的人
还有,死亡人数
仅仅是一个数,连名字都没有
就像战争留下的几百万几千万的死亡数字
像星星留在天空,最先照亮黑夜的
不是月色,是路边那堆白骨
李文亮有名字,最早的“吹哨人”
林正斌,徐辉有名字,抗疫一线的院长、教授
死亡总是和身份成正比
生命都是一样的,没有身份之别
在亲人和家庭中,他们的名字
比珠穆朗玛峰高大,沉重
更多人感染,就会有更多的山压在心头
那些离开的人,消失在人群
疫情过后,他们也不会回来了
就像活过来的人们,构成茫茫人海
再消失于茫茫人海,活着
和死了没有区别
○我所经历的三次灾情
2003年,2008年,2020年
“非典”——汶川地震——新冠肺炎
一次是白色的,一次是黑色的
这一次,是彩虹色的
隔离在家,往外逃生,再隔离在家
逃或者不逃,都是求生
一次,我看到白色的雪,雪里的炭
一次,我看到红色的血,血里的火
这一次,我看到肆虐的暴雨
雨后升起的彩虹,多种味道的颜色
非典,增加了人身体的免疫力
汶川地震,震倒的房屋,凝聚了人心
这一次,我看到,变异的病毒
像一包试剂,人心自动得到了检测
三次灾情,有人死过三回,活过三回
死去的样子,面带笑容
活过来的样子,依然面带笑容
像一朵桃花,春天绽放,暮秋凋零
新冠肺炎时期,死亡还是那根毒箭
你不知道,它刚刚与你擦肩而过
平安的人,请藏好那张护身符
○从新华路东头到西头
新华路东头是车站,冷冷清清
新华路西头是西客站,冷冷清清
有一张车票,就有一次返乡
有一张车票,就有一次出行
新华路还在,行程断了
横放在沧州城中间,长长的新华路
像一根长长的跳绳,没有公交车,没有行人
谁来跳动,让一座城焕发出勃勃生机
新华路中间,是沧州中心医院
有多少病人,就有多少照顾病人的家属
他们戴着口罩,靠声音寻找亲人
新华路十字路口,站着警察
像定盘的星,一动不动
新华路忽然变成了一杆秤
疫情像秤砣,压在心头
我想,如果新华路能缠起来
一定要缠在消毒棒上,让它干干净净的
再过些天,天气就真的暖了
新华路一定是最美最结实的那根线绳
容我放飞纸鸢,放飞心情
高高的,包括疫情过后开心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