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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命的人,骨头里落满风雪

发布时间:2021-08-11 09:43:33 来源: 北京日报 作者:南 焱

 

  作者:南 焱

  2015年由于采访纪录片《我的诗篇》的缘故,我跟陈年喜互加了微信,至今陆续都有交流。作为《我的诗篇》讲述的六位工人诗人之一,陈年喜也因这部电影开始受到关注。

《活着就是冲天一喊》陈年喜著 台海出版社

  这几年来,他的生活发生了很大变化,既有不幸的遭际,也有幸运的转折。不幸在于,长年矿工生涯给他留下了职业病,先是颈椎动了一场大手术,去年又确诊了慢性尘肺病。幸运在于,各大媒体先后对他采访报道,央视综艺《朗读者》邀请他上节目,他也成了知名“矿工诗人”。更意外的是,他的诗集《炸裂志》出版后,受到很多90后、00后的喜爱。这一切,改变了陈年喜后半生的命运。

  对于陈年喜的矿工生涯,从之前诸多采访报道中,我已略知一二,但真正读到他新出的这本非虚构作品集《活着就是冲天一喊》,才知道真实的矿工生活是什么样子,地底劳动的繁重艰辛,爆破工的危险四伏,奔波在路上的困苦、愁烦以及难得的欢乐,在他的笔下不偏不倚地呈现出原貌,撼人心魄。

  陈年喜生于陕西秦岭山区,已到知天命之年。上世纪九十年代末,秦岭西坡开采金矿,他和许多村民一样去矿山谋生计,开启了历时16年的矿工生涯。从最早拉架子车,到后来做爆破工,他漂泊辗转于荒山野岭,在全国各地的矿山务工,开采金银铜铁铅锌等矿石,直到后来职业病发作,不得不终止这份工作。而这份工作也使他笔下的诗歌和文章,直接从矿工生活中截取下来,犹如一块块采自地底的矿石,粗糙、坚硬,棱角分明,极具质感和沉甸甸的分量,迥别于那些精致优雅的书斋写作,也迥别于那些轻佻浮华的商业写作。

  透过陈年喜的笔端,矿工生活的辛苦、劳累得以真实还原。矿井洞巷低矮,高不过一米七八,宽不过一米四五,架子车勉强通行。矿井深达一千多米,甚至四五千米,地下洞巷七拐八弯,如同庞大的迷宫。他曾经拉着装载矿石、重达一吨左右的架子车,终日在洞巷里穿行,弯腰低头,汗水湿透衣服。在书中的《在玲珑》篇章中,他写到一座一千多米深的矿井里,铁轨四通八达,矿车来来往往,推矿车的工人脚上穿着雨鞋,赤身裸体,汗流浃背。类似地底深处的劳动场景,在他的书中触目可见。

  在做了爆破工后,陈年喜抱着风钻在矿洞岩石上钻炮眼,滚滚粉尘往往迷糊眼睛,剧烈的噪音使人暂时失去听力。如果说这只是工作日常,那么爆破工遭遇的致命危险则更令人惊心。比如疲劳之际一旦操作不当,怀里高速转动的风钻容易飞出去,会危及同伴性命。矿上如果买到的是不合格的导火索,点燃后貌似没有燃烧,但实际上内部已经引燃,经验不够的爆破工往往因此殒命。还有的爆破工为节省导火索,使用了不符合长度规格的产品,结果引燃后来不及跑走而丧命。陈年喜的好些工友就发生了类似的事故,而他也多次与鬼门关擦身而过,如今他有幸活了下来,用笔记下他们悲怆而卑微的命运。

  写到这些苦难之事,陈年喜的文字是冷静、克制的,他不喜欢渲染苦难,大多是点到为止,更没有哭诉、煽情,他往往用寥寥几笔加以勾画,却能够直击人心。比方,书中写到一位无名年轻姑娘自告奋勇,乘坐高空矿斗去分开两条纠缠在一起的游索,在解开两条游索的刹那,那姑娘不慎从矿斗坠落,她身上那件被矿斗边沿挂扯下来的红色上衣在风中飘荡,那般凄切。在萨尔托海的矿山,同乡工友出事遇难那天,他注意到戈壁滩尽头的落日,巨大、轻盈、通红,久久不肯落下去,“一生里,我再也没见过那么大的落日。”

  陈年喜并没有停留于书写苦难,他总能够斜枝逸出,看见路上的风景,让沉重的生活别具一番诗意之美。这当然不是对艰苦生活加以美化,而是用一双慧眼发现这个世界固有之美,给无处可诉的人生以安慰,给奔命在路上的人以无望后的希望。比方,他和同伴们在甘肃奔向矿山的路上,沿路看见很多红艳似火的苹果树,还有一排排梨树,摘下熟透的苹果、梨,边啃边走,甘甜的汁液充塞口腔以致呛咳不止。在另外两次途中,吃到了一顿羊肉或一盘饺子,他觉得无比美味,怀念不已。他和同伴在山东招远金矿务工时,因为不满工头苛刻待遇而跑路,大冬天的夜里,几个人在山下一间废弃的公厕里生火取暖借宿,恰好一场鹅毛大雪飘落下来,火光映照着漫天大雪,此情此景,许多年后,他仍难以忘怀。

  除了写矿工生涯,《活着就是冲天一喊》还写到了故乡亲人友邻,这时候陈年喜的笔调没有那么酷烈,相对更加慈爱、温柔。陈年喜只有高中学历,但一直酷爱阅读,年轻时就写诗,加之天赋颇佳,无疑磨砺了他的文笔,使得他的文字简洁、凝重,又富有鲜活生动的气息。比如,他写到山村早晨的鸡鸣:“鸡鸣如一把新刀,从刀鞘里缓缓拔出来,在风里划一道弧线,那道弧亮而弯,像一支射偏了的箭,又‘刷’地落了地。”他写到钻头钻坚硬岩石的情景,如风吹万只金铃,如一道光射向四方,又如嘤嘤嗡嗡的纤毫飘落湖面。他的成名诗作《炸裂志》也是如此,包括网友传诵的诗句“再低微的骨头里也有江河/我选择爆力,劈山救母”,则是把亲情、爆破工职业和民间传说很好地融合到了一起。书名“活着就是冲天一喊”,也是出自他的一句诗,写出了陕北汉子吼唱秦腔的生命底色。他那些最好的诗作和文章,完全不逊色于当代名家作品,并且独具一份厚重的生命质感。

  易中天曾在个人公众号上点评过陈年喜的诗作《有谁读过我的诗歌》,诗中浓烈的孤独、悲怆感,深深打动了许多网友。这首诗开头两句是:“有谁读过我的诗歌/有谁听见我的饿”。陈年喜写的是为生计奔命于途中的自己和同伴。他对矿工同行是熟悉的,他深知他们奔波辗转的生活,深知他们落在骨头里的风雪,深知他们的苦乐、宿命和坚韧顽强的勇气。他写下的这些作品,让这些无名劳动者的声音,包括他自己的声音,或许会被更多的人听见。(南 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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