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市中心探求驻演的奥妙
因为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和《朱鹮》，越来越多的圈外人开始了解到“驻演”这个词。人们期待这两部优秀作品不仅演满100场，而且开启国内大中剧场好戏连台久演不衰的新常态。
“驻演”，即“驻场演出”，最理想的状态是“驻场长演”。为什么要驻演呢?从社会效益来看，戏剧不像影视，一场戏剧观众数量有限，我国人口众多，大城市密度尤其大，要为老百姓而不是为专家服务，必须尽可能多演——还要降低票价。从经济效益来看，戏剧不像音乐会，不仅要专门制作舞美，还要长时间的排练，每个戏都投入很大，演一两场就拆台成本太高，不是可持续发展之道。
笔者在纽约住过多年，百老汇、外百老汇的戏看了不少，驻演是常态。而在国内戏剧界，常态是“新戏短演”——演一两场就收或换地方，提出“驻演”这个概念就是要改革。
原以为国内还没有能驻演几个月的戏——杂技和看不清脸的大型“秀”并不是戏剧。但最近发现了一个上海剧坛“藏得最好的秘密”，就在市中心九江路上。连续观看了一组在此长演的小戏之后，笔者认为，它们对于如何形成更多好戏驻演长演的新常态颇有启示意义。
每一部戏每周至少演出六场，常有多次刷剧的铁粉
人民大舞台所在的亚洲大厦里有个演艺“星空间”，陆续开发出了九个100座左右的小剧场，每出戏每周至少六场演出，最长的《阿波罗尼亚》已演了一年多，其它几出也已超过一个月。200元到399元的票卖得很火，多数戏都买不到当天甚至本周的票，要等至少一两周，想看一定要早早提前订票;剧场里常有多次刷剧的铁粉，每每还能碰到拉着行李箱来打卡的外地戏迷。
为什么这些小投入的剧能驻演呢?不少报道说因为是“沉浸式戏剧”，但“一台好戏”公司的制作人姜楷霖并不认同;他说他们制作的三台戏是“环境戏剧”，而不是《不眠之夜》那样的“沉浸式戏剧”。这二者的区分非常重要，有关术语必须准确定义。“环境戏剧”这一概念最早于上世纪60年代由纽约大学谢克纳教授提出，其中又有一些细分。《不眠之夜》那样让观众在确保秩序的前提下随意走动的沉浸式戏剧，属于“流动式环境戏剧”;而《阿波罗尼亚》等剧让观众零距离围着演区坐，但不能随意走动——极少数被邀请参与表演的观众除外，属于“固定座环境戏剧”，其特点是不仅可以确保剧场的安全和观众的最大化，更重要的是，能让观众完整欣赏编剧、导演、演员精心构思、排练得当的整体表演。
笔者在亚洲大厦观看了四台戏，音乐剧《阿波罗尼亚》《宇宙大明星》《灯塔》和爆笑喜剧《你好，我找Smith》都是固定座环境戏剧。四出戏各有独特的亮点，亦有共性——剧情精巧，演员很少。
引进改编的《阿波罗尼亚》就设在同名酒吧里，观众拿了饮料后，在吧台位、卡座位、酒箱位前区或后区对号入座。酒吧歌舞演员理查德一来就告诉观众，因为黑手党打压，酒吧明天就要关门，他和迟到的奥斯卡开始准备告别演出，一下就把观众带到了1930年代大萧条大禁酒的纽约。黑手党成员史蒂夫闯来，胁迫两人表演黑手党教父的自传，自己也粉墨登场。三个性格迥异各怀心事的男人穿梭在微醺的顾客中，展开了令人啼笑皆非、戏中戏交叠的歌舞演出。
另一部音乐剧《宇宙大明星》也是个酒吧故事，但更接地气，像个真实发生的现场演唱会。服务员诺瓦一边与观众交谈，一边用歌唱出自己不得志的人生：13年出了3张专辑，也有了一些粉丝，但打零工的生活让他渐渐想放弃音乐梦。这时老板说本来请好的名歌手不来了，诺瓦替补，唱得好一点!一会来了个外星人O126，竟称他为“Super Star!Super NoVA!”这里可以看出《三体》的影子——外星人已捕捉到地球人的文明，来请诺瓦去外星走穴，可是他放不下家里的老妈……观众的座位都在地球区和星云区里，每人得到一根荧光棒，观演中可以随时舞动，最后还可以全体起立烘托宇宙音乐会的酷炫氛围，灯光、音响、特效、飞船升降，现场乐队还只是豪华配置的一部分。
《灯塔》是部原创音乐剧。观众踩着白茫茫的细砂进场，在灯塔周边入座，有些还要坐在船上，来到1840年代的英格兰，在人迹罕至的海岸一隅，见证剧情展开：年迈的守塔人想修好一艘废弃的海盗船，在生命终结前征服海洋，回归故乡挪威;他雇用的年轻修船工一心想出海，当个名扬四海的海盗;手不离酒瓶的神秘来客一度假冒海盗，灯塔下又有新的变数;在高潮迭起暴风雨来临那一刻，鼓风机狂起，水滴洒落，瞬间让观众产生了寒风凛冽风雨交加的感觉。
话剧《你好，我找Smith》是“一台好戏”根据英国喜剧大师雷·库尼的名剧Run for Your Wife翻译改编的。乍一看是个传统的“客厅剧”，但有两点很不一样：一，同一客厅竟要代表男主的两个家，两个老婆先后出现，都急着要见出了事的男人，会不会碰头穿帮?这是最大的悬念;二，那客厅并不很大，最多让进70位观众，围着剧中人近距离无死角地感受七位演员的精湛演绎，从头到尾爆笑不止。
几部作品都是“环境戏剧”，但成功的驻演可以有多种模式
不同于那种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后剧本戏剧”，这几部剧都基于小巧精致又相当成熟的剧本，有趣味，有悬念，有人物性格，既不故作高深，也没标语口号。现场观众虽然坐着不动，但都非常投入，看不到其它剧场常见的手机亮屏;这既是因为别致有趣的戏剧故事必须专心看，也因为剧情带来了富有感染力的音乐和歌曲，以及演员极其投入的歌舞表演。
在这里剧本还是一剧之本，但环境戏剧的导演设计贡献也非常大。近距离嵌入式的观赏能满足观众的猎奇心、凝视癖和参与欲——参与就像和服务员说话一样轻松，因此购票粉丝的热情大大超过一般的演出。制作方显然注意到了观众以女性为主这一现象，力推以男性人物为主的戏，同时还定期更换演员阵容，变换角色。就像NTLive因为有“卷福”和米勒两个版本的《弗兰肯斯坦》而吸引了超两倍的观众一样，仅三个角色的《阿波罗尼亚》因为有12位演员变换组合而愈演愈新，口碑越传越远，演员的功力也在不断的演出中日益提高。
这些小戏能驻演多久呢?人们知道《剧院魅影》连演20多年的百老汇纪录，其实更长的纪录还在外百老汇的小剧场：中国最早引进的音乐剧《异想天开》1960年起在纽约苏利文街剧场连演了42年，共1.7万场。那还不算是最“成功”的，有不少小戏一步步走向了百老汇的大剧场;两年前文化广场引进的《歌舞线上》就是这样，先从小剧场起步，发现市场潜力巨大，“三级跳”挪到大剧场，首创了当时惊艳世界的百老汇纪录——16年6000多场，但那纪录后来又被《猫》《剧院魅影》打破了。
小剧场驻场长演和孵化升级到大剧场是两种模式，都可以借鉴。“环境戏剧”是亚洲大厦几台小剧场戏剧驻演成功的标识，但不是所有驻演成功必须的标配。《阿波罗尼亚》被改编进小酒馆前，是一部名为《我的家族》的韩国音乐剧，在传统的剧场里长演，关键是以老百姓喜闻乐见为标尺——金杯银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
(作者系华东师范大学教授费春放、上海戏剧学院教授孙惠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