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和他的草木情结
作者:朱德蒙 莫非
周家兄弟名字和“树木”的关联
鲁迅,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中国现代文学的奠基人。关于鲁迅,在中国上至白发老人下至垂髫小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说起鲁迅和“树木”的关系,可能除了“鲁迅原名周树人”外,则很少有人了解。
薛林荣介绍,鲁迅兄弟共四人,四兄弟的名字都和树木有关系。鲁迅原名周樟寿,他的二弟周作人原名周櫆寿,三弟周建人原名周松寿,还有一个6岁早逝的四弟周椿寿。“周氏四兄弟都是‘寿’字辈,且都以木字边的字(樟、櫆、松、椿)命名。”据悉,鲁迅出生时取名“樟寿”,号“豫山”。7岁进私塾就以此为名。但绍兴话“豫山”和“雨伞”音近,同学们常以此取笑鲁迅,于是就改为“豫才”。
“‘豫’在《左传》《战国策》《史记》等古代经典著作中,意为枕木,樟,则为樟木。枕、樟是同类的参天大树,豫、樟合用,常喻为‘栋梁之材’。”薛林荣解释,青年鲁迅曾谈过自己的名字,他说:“我的父亲为我取名的意思,是希望我成为‘豫樟之材’。而我呢,还在‘预’备。我在杭州教书,也教的是预科。所以,我总是写这个‘预’,不写那个‘豫’。”
至于“周树人”这个名字,则是鲁迅17岁到南京进入江南水师学堂时所改。“当时,他投奔一位名叫椒生的叔祖。周椒生本人虽在水师学堂做官,却对洋务学堂极为蔑视。在当时绍兴人观念里,进洋学堂是一件丢人的事。鲁迅自己将其描述为‘走异路,逃异地’。那时读书应试是正路,学洋务则被认为多是一些走投无路的人学的,所以常被人加倍的奚落且排斥。”薛林荣表示,鲁迅这位叔祖也认为本族后辈不走“光宗耀祖”的正路,实在有失“名门”之雅,“为了不给祖宗丢脸,他觉得鲁迅不宜使用家谱中的名字,遂将‘樟寿’改为‘树人’,取‘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之意。”有趣的是,大哥改名了,做弟弟们的自然也得跟着改名。于是,二弟改作周作人,三弟便改作了周建人。
鲁迅笔下的四季桂和百草园
出生在新台门周家这个大家族中,鲁迅的祖父周介孚,曾为翰林院编修,后又在江西金溪做过知县。祖母姓蒋,是一位慈祥的善于讲故事的老人。父亲周伯宜中过秀才。母亲依靠自学认字读书。鲁迅自己有专门的保姆长妈妈。薛林荣介绍,在这个大宅院里,自然有普通家庭所没有的气象。比如,院中有一棵高大的四季桂,鲁迅小时候常在桂树下听祖母讲故事。“鲁迅祖母蒋氏虽是鲁迅父亲的继母,但待孙儿们很是和蔼慈祥,尤其喜爱鲁迅。夏天,小鲁迅躺在一株大桂树下的小板桌上乘凉,祖母摇着芭蕉扇坐在桌旁,给他猜谜,讲故事。”
除了四季桂,鲁迅笔下为大众周知的还有“百草园”。
1926年,从北京来到厦门大学的鲁迅,曾写下一批回忆少年往事的散文。其中一篇,回忆的就是“百草园”。薛林荣称,这篇文章写得舒卷自如,妙趣横生,充满了脉脉温情,读来令人动容。“鲁迅写到:我家的后面有一个很大的园,相传叫作百草园。……不必说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椹;也不必说鸣蝉在树叶里长吟,肥胖的黄蜂伏在菜花上,轻捷的叫天子(云雀)忽然从草间直蹿向云霄里去了。单是周围的短短的泥墙根一带,就有无限趣味。油蛉在这里低唱,蟋蟀们在这里弹琴。翻开断砖来,有时会遇见蜈蚣;还有斑蝥,倘若用手指按住它的脊梁,便会啪的一声,从后窍喷出一阵烟雾。鲁迅这篇经典之作,被列入中学课本且要求背诵,对几代中国人汉语言审美影响极大。这篇文章也使‘百草园’成为儿童成长过程中隐秘空间和人间乐园的代名词。而这个空间和乐园,往往是由植物的形象、色彩和味道构成的。鲁迅的描写简洁,精准,传神。他笔下那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椹、长吟的鸣蝉、肥胖的黄蜂、轻捷的叫天子(云雀)、缠络着的何首乌藤和木莲藤、像小珊瑚珠攒成的覆盆子等,是出现在鲁迅童年生命中的树木,生机勃勃,令人心向往之。”高大的皂荚树和紫红的桑椹,甚至成了可以体现鲁迅草木情结的两个独特意象。
但现实生活中的“百草园”又是什么景观呢?“我们现在去百草园,看到的当然不是鲁迅当初的百草园。周作人曾在《鲁迅的故家》中专辟一章‘百草园’。”薛林荣引周作人文章说道,百草园是绍兴新台门周家后面的一个荒园,园南头的一片是废地,有一个刷马桶的池子,“右面有一个瓦屑堆,比人还高,堆的是一些修房屋剩下的废料。左边又是一个垃圾堆,放着四五口粪缸。废地,土堆,粪缸,毫无诗意可言,但鲁迅从一个孩子的视角,在纸上构筑了一个令人神往的儿童乐园。陈漱渝先生说,这就是‘史’与‘诗’的不同。所言极是。”
鲁迅式的孤独和他的“一株枣树”
1923年7月,鲁迅、周作人兄弟失和。8月初,鲁迅从八道湾11号搬到砖塔胡同61号暂住。几个月后,鲁迅购买了阜成门西三条21号四合院,并重新设计建设了新屋,于1924年5月25日迁入。鲁迅刚搬到西三条21号时,院子还是光秃秃的,所有的植物只是前院的一棵枣树和后院的一棵杏树。9月15日,鲁迅写下散文诗《秋夜》,发表于《语丝》周刊第三期。这是鲁迅在宫门口西三条新居的第一篇创作。薛林荣介绍,彼时,鲁迅身体和精神状态一直不好,此前又到西安参加了西北大学举办的暑期讲演,除了校对《嵇康集》,创作方面并没有什么成绩。但从《秋夜》开始,鲁迅又找到了创作状态,成果迭出。他写到:“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
“鲁迅以这个奇特的句子为现代散文诗立下了一座高标,也为散文诗民族化提供了一种全新的风范,表达了自己与黑暗势力作韧性战斗的意志。”薛林荣表示,《秋夜》后来被编入中学语文课本,“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成为人人皆知的经典。20世纪50年代,鲁迅的学生许钦文就在回忆鲁迅的文章中说:“‘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这已成为大家爱诵的句子。”
薛林荣也认为,这两个有重复之嫌的短句正是鲁迅沉重、无聊、寂寞心态的反映。在鲁迅眼里,同样的两棵枣树合不到一起,一株与另一株在视觉上是分离的,在形式上是对立的,这表现了周氏兄弟反目后鲁迅的悲凉和无奈。尽管后来,鲁迅在新居所中开始慢慢调节、适应,并在之后的文章中有所体现。
最后,说起这“两株枣树”,薛林荣遗憾表示,若读者现在去位于北京宫门口西三条胡同鲁迅博物馆后院的鲁迅故居参观,已见不到这两棵“在现代文学史上地位甚高的枣树”,因为“它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在了”。(朱德蒙 莫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