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耗时5年的《大耍儿》,成就了一个烟火漫卷的天下霸唱

时间:2021-12-01 10:30:35 来源: 文汇报 作者: 俞耕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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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俞耕耘

  最近,《鬼吹灯》系列小说作者天下霸唱的四卷本长篇小说新作《大耍儿》由上海文艺出版社推出,目前口碑不俗。该作耗时五年完成,展开上世纪80年代天津人原汁原味的社会生活画卷,被茅盾文学奖得主金宇澄评价为“一部亦庄亦谐、且俗且雅的当代话本体长篇小说”。

  这一次,天下霸唱显然想挣脱《鬼吹灯》的印记。以人们熟知的《鬼吹灯》系列为参照来阅读《大耍儿》,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编者

  如果说《鬼吹灯》的成功在于匪夷所思的想象力,套嵌现实和特定义理,用符合逻辑的解释力,贯通超自然、超历史的怪力乱神。那么,《大耍儿》的写作冲动或来源于激情逆推。天下霸唱寻访一些天津老大哥的江湖往事后,热血沸腾。《大耍儿》的写作逻辑,接续了《鬼吹灯》的外部“包壳”,即封闭性的现实框架:每部怪谈冒险和玄幻惊悚故事,开启与暂告段落,都会回归生活真实。

  《鬼吹灯》的叙事类似花瓣结构,《大耍儿》则想减掉所有花瓣,单纯保留花蕊,现实是框架,也是内核

  不管西部昆仑还是西南古滇,无一例外是异域。《鬼吹灯》延续从《山海经》《穆天子传》以来的西方访仙传统,也依托对古时巫蛊、幻术的暗黑想象。这些都是异位空间的吸引力。但故事人物还是回归现实此在,无论插队下乡,还是海外生活。天下霸唱沿袭了魏晋笔记、唐传奇、明清志怪最爱的主题:人生如梦,梦醒皆空,写出幻想对现实的侵扰。甚至,《大耍儿》若真与《鬼吹灯》并接,未尝不可,胡八一和墨斗本是“同代人”。

  《鬼吹灯》的叙事类似花瓣结构——现实如同花蕊,是叙事“根据地”,从此延伸出每一部的玄怪幻象,又回返现实。天下霸唱以现实与幻想归笼术,企图为恐怖想象增加一种“拟真”和VR体验。《大耍儿》则想剪掉所有花瓣,单纯保留花蕊,现实是框架,也是内核。质实与落地,对作家也许是不小挑战。极致想象力或许会遮蔽不足,因为天马行空,总会分散读者注意力,提高中枢兴奋度。

  《鬼吹灯》把一种“游戏化的体验文学”发挥到极致,就像通关打怪,充满眼花缭乱的道具、装备和探险历劫。

  《大耍儿》则具有社会问题小说色彩,叙事中综合了心理小说、成长小说的内在推动,在时空上显出现实主义的延展性。文艺作品的问题意识,乃各代际文学的共同探寻。这让我联想到王朔《我是你爸爸》,就早已关注到欺凌问题、亲子关系和教育心理。辍学的问题少年,校外的劫道儿,完全是衍生的系统症候。尽管作家无意探讨,文学也不提供方案,但小说从客观上挖掘了少年暴力的心理机制:对强者的盲目崇拜,虚荣炫耀的“好面儿”,对成年男性气概拙劣模仿,对社会生存法则一知半解。

  小说就像对武侠的戏仿,对江湖的少年派理解、降维性改写。原有江湖门派纷争,虚无缥缈的奇门秘笈,都落地成街头打打闹闹。天下霸唱把天津卫的码头文化、生存法则,交代得头头是道。可以说,少年的成长与代价,是在血肉里逐步理解的。这类似都梁《血色浪漫》式记忆书写,家国时代记忆,从青春荒唐的追述开始。主人公墨斗本是老实孩子,却有英雄情结,羡慕“玩闹儿们”(混混们)的派头气质。被人欺凌后,一心雪耻吐气,走上和各派大耍儿的混斗之路。

  墨斗一路走来,被人告发,历经两次劳改,重回社会,后来晓得与李斌之仇怨,乃是小人暗中挑拨。跌撞沉浮,仍不忘江湖情义恩仇。小说的叙事时间始于1980年代初,作家以间接经验,却写出亲历者的熟稔老成。1990年代,故事落于尾声,“大耍儿们”老去,不合时宜,透出一股子悲慨与感伤。它聚合了所有武侠元素:结怨复仇、争斗任侠。只不过,天下霸唱有意屏蔽武侠中泛滥的美人柔情。“情感线”在玩闹儿的世界里,大多缺席。

  作家把话本说书技艺完全内化,又有不简单的创新改动。说书人也是小说人物,叙事者的全知和限知完全叠合。这灵活、讨巧的视角,既可事后诸葛一样对情节追述评价,又随时可像古典通俗小说,采取悬念、后话与各种“不表”。这无疑是传统与现代的嫁接。它造成小说里时态的跨越:一种过去未来时诞生了,人物将是共时性和历时性的结合。在追述中穿插未来的当下,是已知结果的回忆。在考虑结局的前提下,重估过往事件的意义。这是颇为难得的叙事态度,是大多通俗小说不大有的内在反思。墨斗的故事呈现出双向性,前半段是追逐之陷落,后半段是自赎之成长。从这个层面看,《大耍儿》是街角社会史、物质生活史、心灵成长史的统一。

  功能化角色、类型化题材和连续性叙事,是天下霸唱拿手的“三驾马车”,也是《大耍儿》和《鬼吹灯》相承之处

  通俗文学有没有什么必备助推器?在我看来,答案是功能化角色、类型化题材和连续性叙事。它们像“三驾马车”给故事保驾护航。所谓严肃与通俗的分野,绝非高下之分。换言之,有水平很差的纯文学,硬在那儿杵着,装实验、先锋和品位;也有品相很高的通俗小说,把类型题材写成充满气象的世界,雅俗通吃。“三驾马车”是天下霸唱拿手的模式,也是《大耍儿》和《鬼吹灯》相承的地方。通俗,常在阅读效应上凸显。《大耍儿》各章节气息连贯,对应阅读的加速度,靠传奇性的快感接续。这是连载小说形式的必然结果:强烈的因果、导向与串引模式。

  此外,人物铁三角般稳定结构,又形成功能化角色,分配属性。读者可能记不清《鬼吹灯》完整漫长的故事线,却能记住:胡八一、胖子、shirley杨。有主心骨的善作敢为,就有小跟班的胆怯与谐趣,充当喜剧性的气氛,对冲了阴森恐怖。这些人物大多如古典小说一样,描写像评书艺术的“开脸儿”,勾勒并给定确凿的形象性格。《大耍儿》里墨斗、小石榴、李斌等人,也因鲜明的人格,形成稳定性和行为的逻辑因。

  从《鬼吹灯》到《大耍儿》,只是题材的转向,作家坚持了以不变应万变的写作定力。在玄幻里历险,与青春期的以武犯禁,本质上同向——都保持与现实准则的某种疏离。你又能觉察作家的隐幽反讽性:边缘圈子也存在义理价值,道德准则。换言之,小说的娱乐性背后,有道德的劝谕感。这体现为打斗时的节制,知深浅,知分寸,讲是非,讲因果。痛恨恃强凌弱,也讲情义忠诚。越是大耍儿越得讲理,要靠处事的口碑,说和平事儿。《鬼吹灯》中摸金“技术”里,也讲究戒除贪婪的不取,活人与亡灵的契约。

  《大耍儿》的突破性,也许更多在于语言本身,是对书面“文学性”的进一步消解弱化。全面口语日常化,是说话语言对书面语言的绝对压倒。它不再是作为方法的现实主义,而是作为生活现象的现实主义。这是纯文学常有意拒绝的倾向——他们往往采取与日常的异在感,技术化处理,“有隔”地转化为另一种现实。天下霸唱用街角生活,街头伦理,鸡皮蒜毛的小人物春秋,硬是撑起了市井世俗生活史的“门楣”。

  这种小大之别,以微观视野对社会有机体进行供血的终端化分析。他写出生猛野性的时代痕迹,保留了上世纪80年代津门的生活气象。细节是成就小说现实感、可信度的核心。阅读小说,要分清哪些细节是“长上去”的,哪些细节是有意“做旧”,搞些老元素“接上去”的。这如同鉴定瓷器,不能单靠冰裂纹、铁锈斑,火石红这些痕迹判断真假。小说的时代性也一样,一定是整体气象、模样气息真不真、对不对。《大耍儿》的语言细节,正说明作家下了功夫气力,试图整体性还原,而非简单植入时代痕迹。

  《大耍儿》成就了一个烟火漫卷的天下霸唱。有点儿“老油条”的玩闹语言,有点儿武侠的故事遗产,一言不合斗斗打打,正是少年冲动和故作老成交织的天真。作家把稚嫩气和江湖气,揉合得很是不错。尤其颇为道地的时代、地方语汇,土话俗语,让小说自然、贴面儿,不端着。它让我想起京味小说的生气,在市井里扒拉小人物、写出大气性的作品。谐趣里有真诚,痞气匪气又包裹热血感动。它是一种单纯的复杂,却百感交集。

  上海文艺评论专项基金特约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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