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入生活深处,留存一份纸上的乡愁——读周荣池长篇散文《一个人的平原》
作者:张堂会(扬州大学文学院教授)
江苏高邮作家周荣池的长篇散文《一个人的平原》(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20年1月出版),聚焦里下河平原的风物民情与村庄历史,详细描绘了一幅里下河平原万物生长的画卷,建造了一座里下河平原的文化博物馆,为市场化进程中进退失据的乡人留存了一份纸上的乡愁。
《一个人的平原》描绘了一幅里下河平原万物生长的画卷。图为里下河平原风光。资料图片
作者写到自己钓鱼的情景:“我在熟悉的河流边坐下,沉下去的鱼钩就像联系过往的信息系统,我指望在颤动的漂浮上得到某种沟通来往的信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作者就是一个里下河平原文化记忆的垂钓者,用手中的笔把那些隐没于日常生活的文化传统打捞出来,复活那些与传统农耕渔业相关的文化记忆。
面对日益加速的城镇化进程,越来越多的人与传统的农耕文化日益疏离。但传统的力量是巨大的,如同静水深流,一直在顽强地抗拒着时代的变迁,以各种形式留存在日常生活之中,成为味蕾上的记忆或者村庄的时序节令,并表现在各种民俗事象之中。《一个人的平原》以三荡河边一个名叫南角墩的村庄为中心,用一个孩童的视角讲述里下河平原上的河流、庄台、歌声、渔事、乡人、生死以及回乡,详细描摹里下河地区的自然风物和风土民情,全景展示里下河平原的生活方式和乡土变迁。
《一个人的平原》如同一部里下河平原上南角墩村庄的知识手册。在这里,我们能看到人们如何养鸭打鱼、婚丧嫁娶、繁衍生息。水乡一年四季河鲜不断,从一月的“糊涂呆子”到二月的季花鱼,再到三月的甲鱼、四月的螺蛳、五月的白鱼、六月的鳊鱼、七月的昂嗤鱼、八月的杂鱼、九月的鲫鱼、十月的螃蟹、冬月的鲢鱼和腊月的青鱼等,种种吃法读来都让人兴味十足。作者还详细地展现了用网簖、罩箔、钩叉、笼壶、缆索等传统渔具捕鱼的方式。这些渔事劳作已经逐渐消失在生产的现场。作者感叹技术在解放双手的同时,某种程度上也屏蔽和隐藏了天然的智慧。作者以知识考古的方式对里下河平原曾孕育出的逸闻趣事、名人雅士、歌谣与传统进行挖掘和再现,从社会学、人类学的视野出发,力图打破过去与当下的阻碍,复原里下河的传统文化记忆,并试图建构人们对里下河的集体记忆。
这部散文作品以南角墩为中心,辐射周边区域,向历史纵深处掘进,写出一个村庄的前世今生,从中映现了里下河平原生命与文化的绵延。“河流是里下河平原上最为普通的存在,河流造就了平原的秘密,让日子充满故事。河流在平原上所有的表达方式体现在一个微小的村落,有了河流村庄就有了一切,有了河流一个人也就有了一切。”鱼在水中是神秘的,那些在河流上打鱼的人也是神秘的。渔民卞宝富冒着酒气的嘴里总是留半截话,唯恐泄露天机,他的身上带着一种神秘的气息,与脚下的河流构成了一个完整而诡谲的世界,让人着迷。还有那讲《苏小妹三难秦少游》的外来女人周如红,用带有“霉味”的古话讲“消寒”故事的老正祺,作者写出一个隐秘的民间传统,充沛着原始生命的激情与活力。
村庄作为当代中国乡村的基本单位,可以从中见出当下乡土中国的风貌。《一个人的平原》采用一种“以小搏大”的写作方法,聚焦三荡河边的一座村庄南角墩,以一个人的故乡、一个人的乡村、一个人的平原为叙事视角,具体而微地展现了以南角墩为代表的村庄的变迁与现状,写出了每一个人的故乡,留住一种逝去的乡愁。周荣池之所以将目光长期投注于南角墩和里下河平原,意图在于为南角墩这个村庄立传,记录那些在城镇化进程中消失的事物,留住一种难能可贵的情绪。作者不仅仅是在写南角墩和里下河平原,更是在尝试着表现当下乡土中国的发展与变迁,正如他所说,“我想让自己的故乡成为更多人纸本上共同的故乡,这才是我努力追求的”。
《一个人的平原》既是一种乡土散文,也是一种文化大散文,显示出了一种特别的气势和格调。作者以土地为现场,深入到以南角墩为代表的众多里下河村庄腹地,用脚步丈量自己的写作对象,重建一个乡村的真实生活,深刻地表现了里下河平原民间社会生活的丰富与芜杂。作者没有纠结于现代化进程中工具理性和价值理性孰优孰劣的两难困境,自觉规避了那种表演式的乡愁写作,写出生活的艰辛与欢欣,以及生活重压之下的世道人心。
《光明日报》( 2020年12月16日14版)[责编:杨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