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敬泽谈“华语青年作家奖”:应鼓励“青年的书写”和“青年的创造”
一个好的文学奖应该具备怎样的发现眼光和能力?文学与时代密切相连,那么,一个文学奖该如何保持自己独特的审美腔调和生命力?
从2015年首届到2022年第七届,经过7年的洗礼,华语青年作家奖影响日益扩大,已形成关于文学、审美的鲜明倾向和特色,成为国内文学界面向青年作家的重要文学奖项。10月9日,第七届华语青年作家奖颁奖典礼在成都龙泉驿东安湖公园举行,获奖名单现场揭晓。
在第七届华语青年作家奖颁出之时,封面新闻记者专访到担任第七届华语青年作家奖评委会主任的中国作协党组成员、副主席、书记处书记李敬泽。作为一名作家、文学评论家,李敬泽在专访时谈到了一个卓越的文学奖应该发挥怎样的功能、价值,谈到何为真正的“青年”,他认为应把“文学”理解为一个动词,而不是名词。
在向颁奖现场发来的视频中,李敬泽除了向获奖作家表示祝贺之外,还特别阐述了文学的独特意义:“世界正变得高度不确定。在这种不确定性中办好自己的事情就是为了确定,就是要在颠簸中顽强地守护我们的生活和心灵。所以在这个意义上,每一个坚信文学意义的写作者,都是在一块确定的礁石上点亮的灯。”
希望有一种成都精神
有独特的眼光
封面新闻:“华语青年作家奖”是由杂志和媒体合作主办、面向青年作家的文学奖,您认为它存在的核心价值和主要意义是什么?对于这个奖接下来有怎样的希望?这个奖面向所有符合条件的华语青年写作者,超越了地理概念,由四川发起,在四川设立。您怎么看待文学与地域之间的辩证关系?
李敬泽:这个奖是在四川发起,在成都颁发,我当然也希望它能够有一种成都的精神。我们现在的文学奖非常多。你会发现所有的文学奖,一年到头,常常有一种目光上的重合。这样的重合一方面是自然的,好的作品大家都能看得到。但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大家审美视野的重合。我希望,我们审美发现的视野可以再宽阔一些。比如说,在成都的这个奖,能够最终锤炼出一种带有独特历史和文化视野的独特眼光。比如,我也期待华语青年作家奖,今后还应该包含科幻文学、类型文学,乃至于旅行写作、生态写作等。
封面新闻:每年选出来的获奖作者和作品,得到了文学圈的高度认可。事实上,过往每届的获奖作者,很多都在之后的创作道路上走得挺稳,成绩很不错。作为评审委员会主任,在把关这个奖项的评选时,您最在乎的参评作品应具备的素质是什么?
李敬泽:“华语青年作家奖”中的这个“青年”到底意味着什么?我们的评委们在每一年的评奖中,都要进行深刻的思考。我不认为“青年”仅仅是一个年龄问题,只要45岁或者40岁以下就可以。不是的。我们也见过40岁以下,但是已经老气横秋的作者。青年一定是对种种崭新的当下时代经验,最能作出敏锐、准确表达,最具创新精神的群体。华语青年作家奖所奖掖的正是这样一种精神。我希望我们这样一个奖,能够有力地呈现我们文化中和文学中的“青年性”。这不仅仅是年龄,而是一种精神气质,一种向着未来、向着广大世界的那么一种精神姿态。所以,“青年的书写”和“青年的创造”,应该成为我们这个奖的真正标准。当然,我们可能不一定每一次都能做到。作为评委的我们,可能需要再大胆一点,需要锤炼出一种对“青年性”的敏感。也就是说,我们自己不要在舒适区里作出选择和判断。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觉得华语青年作家奖尽管已经到了第七届,但是,我们可能依然需要不断地自我发现和自我确立。
封面新闻:这个文学奖在文学界的口碑越来越稳定,彰显出时间积淀的力量。您看了今年的获奖名单,第一感受是什么?
李敬泽:第一感受当然是每一个人都是实至名归的。当然评奖永远是遗憾的艺术。我们作为评委,可能要更有发现与确认的勇气。我希望这个奖越办越好。
文学不是名词而是动词
是一种不断的生成
封面新闻:2021年您曾在四川省图书馆主讲“中国人的生命与文学”。当时您提到一个观点,“很多人很熟悉火星(虽然也未必是真熟悉),但却不熟悉自己家门口的那棵树。我们应该把我们因熟视无睹而失去感知能力的事物,重新变成我们观察的对象。保持激情,保持好奇,世界在我们眼前永远是新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在当下这个时代,文学绝不是没事儿可做,而是依然有广阔的天地。我们的文学从业者需要用自己有力的书写,帮助每一个读者、每一个人,来确立、拓展我们对这个世界的知觉、感觉。让我们每一个人都能有一个宽阔的、敏锐的、有力的知觉结构。”这算不算是您在评价、赏析文学作品时的一个核心标准——努力把熟悉的世界,用新鲜陌生的语言表达出来?
李敬泽:你提出问题的时候说,“努力把熟悉的世界,用新鲜陌生的语言表达出来”。语言当然也不错,但可能问题不仅仅是语言的陌生化。而是说,通过表达,我们可能会发现,这个熟悉的世界,我们对之并不真的熟悉。它依然是一个需要我们认知和感受的对象。无论是世界,还是我们自己。这样一种认知的能力,我想是文学的一种基本功能。但这个基本功能,也不是每一个作家和每一个作品都能够达到的。所以,当我们要求一个作品或者一个作家达到这个基本标准的时候,我们提出的其实也是最高的标准,或者说很高的标准。
封面新闻:有学者提到,文学的“文”,除了以文字作为最重要的媒介,还应该往声音、影像等领域拓展。文学不应仅限于惯常的小说、散文、诗歌等样式,还可以包括音乐、电影、墓志铭、演说、报纸、黄梅调与舞蹈史诗等,甚至包括阮玲玉的临终遗言、邓丽君在当下的全息影像“复活”演出。在近期十月文学论坛的一次活动中,我注意您在发言中提到,您也会看脱口秀节目,您思考了幽默、让人发笑与生活世界的关系。其实脱口秀节目里一些很好的段子,里面的幽默、机智,语言的艺术,也算是一种文学了。您怎么看这种现象?
李敬泽: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我想,在我们这个时代,一个重要的文化现象,就是文学性的漫溢或者蔓延,溢出我们原有的固定的小说、散文、诗歌那样一种纯文学的类别界限,它正在向着各种各样的文化门类蔓延,这样的一种文学性的泛化,是现在非常普遍的文化现象。这也需要我们对文学,对文学性,有一个新的开放性的理解。我们正在经历着巨大的变革。在这样的变革时代,文学不是个名词,不是一个凝固的、仅仅依据经典标准的存在。它不断寻找自己新的形态,也不断在各种各样的形态中得到实现。所以我宁愿把“文学”理解为一个动词,理解为一种行动和实践,理解为一种不断的生成过程。封面新闻记者 张杰
《华西都市报》2022年10月14日第A12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