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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分子的精神返乡

时间:2021-09-26 09:57:51 来源: 北京青年报 作者:李宁

  几年前,电影《山河故人》上映时,我曾对导演贾樟柯做过一次访谈。访谈中他说过一句令人印象深刻的话:为什么人们会有一种漂泊感,是因为我们存在一个故乡。

  贾樟柯

  贾平凹

  余华

  梁鸿

  故乡是人生的起点,也是艺术的永恒母题。在纪录片《一直游到海水变蓝》中,贾樟柯再一次将目光投向故乡,投向渐远的乡土中国。这是一次文学与电影的激荡,是知识分子的精神寻根。

乡土、历史与中国

  《一直游到海水变蓝》看上去给人一种零散随意之感,实则结构严谨分明。通过马烽、贾平凹、余华与梁鸿4位不同代际的作家的人生经历,影片悄然串连起了共和国的发展史。同时,他们的讲述或回忆又被整合到“吃饭”“恋爱”“远行”“回乡”“活着”“父亲”“母亲”“姐姐”“儿子”等18个章节中。

  显然,影片的野心在于,试图用私人的乡村记忆和普遍的日常经验勾连与检视当代中国多舛多变的历史进程。这种以个体经验观照时代变迁的视角,是贾樟柯电影一贯的路数。影片中,有改造自然的艰辛,有政治运动的荒诞,有机遇垂青的狂喜,也有冷暖自知的苦难。不同年代的人生遭际与生活方式构成了一种交响与互文。同时,创作者有意在街头、餐厅、火车、车站等空间捕捉了形形色色的路人形象。这些素面朝天、未经粉饰的面孔与几位主要讲述人的故事互为镜像,共同织就起一幅多样的现实中国图景。

  在几位主要讲述者中,贾平凹的讲述沉稳而厚重,余华的讲述轻松而飞扬。但更令人动容也更加切题的显然是梁鸿的讲述。那些亲历过的家庭悲苦、亲情羁绊、乡土伦理,以及几代人之间差异化的城乡体验,种种复杂况味,都在其中了。同时,她关于母亲与姐姐的诉说让人不禁体会到,在中国,女性要背负的苦难总是要更多一些。

  影片让我感触尤深的是两个片段:一处是余华回忆起上世纪80年代的理想主义遭遇上世纪90年代市场经济大潮的冲击,感叹许多曾经文学路上的同道者,最终还是选择随波逐流,各奔东西;另一处是面对不再会说河南话的儿子,梁鸿亲自上场教他逐字逐句地用方言做自我介绍,这种将方言与文化身份、历史记忆相勾连的处理,不禁令人想到贾樟柯此前在《山河故人》中的类似设置。

  正如这两个片段所展示的那样,在乡土中国走向城乡中国的剧烈变动中,一些初心失落了,一些联结断裂了。离开乡土的我们是漂泊失据的现代人,因为文化传统与历史记忆的遗失而深陷身份焦虑之中。而这正是影片的创作初衷:鼓励我们去重返故乡,重访记忆,去寻找个人与乡土、历史、民族国家之间的隐秘联结。

回不去的故乡

  在流动的现代世界,我们的确应知故乡事。但问题在于,还能重返故乡吗?

  如果将《一直游到海水变蓝》放到当代文艺实践中会发现,它应和了近些年来文学创作中的“返乡书写”热潮。从《中国在梁庄》《回乡记》《崖边报告》到《呼喊在风中》《大地上的亲人》……以“返乡”为主题的非虚构写作风行一时,在乡土衰微的感喟中抒发着种种乡愁或乡怨。

  过去几十年狂飙突进的现代化进程中,乡土不断被侵蚀,乡民不断在流散,乡土社会也在面目全非中加速解体。土地的黄昏,越来越成为令人痛心疾首的现实。乡土世界,早已从费孝通所谓的熟人社会走向一种介于传统熟人社会与现代法理社会之间的尴尬的灰色化状态。用学者黄海的话来说,乡村已经沦为“灰地”。

  与上述探讨乡土衰微的作品相比,《一直游到海水变蓝》显得更加温和与克制。它是一部朝向过去的知识分子的心灵史,或多或少地避开了对当下乡村真实处境的观察,取而代之的是诗意的田园主义书写。就如片中有意渲染的大片金黄麦田,建构起的是一种怀旧的乌托邦。

  影片的诗意化,尤其体现在不时穿插的无名村民直面镜头朗诵诗句的场景。这些突兀的镜头与僵硬的表情制造了一种间离效果,让人觉得多少有些出戏与违和。据导演在访谈中称,这种处理方式是为了体现文学带给人们的尊严。实际上,这可能高估了文学的力量,也低估了尊严的门槛。

  不是所有的乡民都读诗,并非所有的乡村都是贾家庄。那些留守故土的村民们,或者辗转异乡的新工人们,在当代社会政治文化领域中始终难寻一席之地。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仍是沉默而不可见的。或许在今天,更迫切的是让他们发出自己的声音,而非替我们念出精致的诗句。就像片中的贾平凹在谈及诗歌创作时所说的那样,不要过于把生活诗化。

  值得注意的是,除了文学之外,近年来其他艺术门类也在持续不断地书写与想象乡村。例如,《我和我的家乡》《山海情》等影视作品以乡村振兴的基调为时代鼓与呼。在网络短视频的江湖中,李子柒式的田园乌托邦与各类土味刻奇的乡野生活则构成了当代中国乡村魔幻而分裂的雅努斯面孔。

  更值得一提的是《心迷宫》《暴裂无声》《平原上的夏洛克》等影片,它们纷纷以犯罪悬疑的方式书写着一幅迥异的乡土景观。这些作品中不断堆叠的“废墟”意象,以及那些悬而未决的谜题,共同指向着乡村这块无依之地回不到的过去和不确定的未来。与这些作品的冷峻反思相比,《一直游到海水变蓝》就显得有些隔靴搔痒。就像那些随机捕捉的路人面孔,他们固然很真实,但也很平面。你很难体会到那些一闪而过的脸庞背后,有着怎样的人生际遇与情感力量。

  当然,导演并非不知道故乡已逝。恰恰是回不去的故乡,激发了创作者“乡关何处”的追问。但这种追问更多的是止于怀旧。片中有这样一幕:梁鸿驻足于老屋的废墟前,一件父亲的白衬衫迎风飘扬。从这一场景可见,影片采取了怀旧大于反思的创作路向,这也使得《一直游到海水变蓝》最终更像是一部贾樟柯版的《我和我的家乡》。

  而另一个值得追问的问题是:我们能够游到海水变蓝吗?或者影片想要追寻的蓝,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蓝?(李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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