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湘水般奔涌的文学书写
二湘 |
生于湖南的二湘,文如其名。她的作品亦有饱满浓郁的情感容量,抒情性极强,这在中短篇小说中已多有显现。其中或记叙年少青涩时光中的友情、亲情,如《绿色之恋》、《珍珠的故事》,或抒写私密哀婉的情感记忆,如《彩虹上的火车》、《心的形状》,或藉由对个体创伤的书写而进入到对个体与世界关系的探索,如《阿飞的故事》《罂粟,或者是加州罂粟》等。这些作品情灵摇荡、情致斐然。而跨文化生命体验的融入,则使得二湘的文学书写,从一开始就体现出了较高维度时空观念的影响,较之一般的青春书写,显出一份阔朗与大气。在早期的中短篇小说中,二湘不仅力图表现情感形式的多样性,且尝试对不同的题材、体裁、叙事手法进行各种实验,显示出了新锐的文学探索意识。
长篇力作《狂流》与《暗涌》,标志着二湘个性化写作风格的初步形成。“世界人”的跨文化空间流动经验、个体生存困境、神秘的命运感等诸般感受与思考,都在这两部小说中得以一一呈现。透过主人公繁复、变幻的生命图景,我们可以见出二湘尝试构建一个完整世界的努力。这种完整并非传统现实主义意义上的完整,而是希图以心灵的力量、情感的格局去拾取复杂、分裂的现实世界的散乱碎片,并加以整合、统摄,在流动与不确定性中去探索文学修复世界、疗愈创伤的途径。高质量的文学情感,往往源于尖锐与疼痛的生命创伤体验,对此,二湘已有体会,“更多的时候,人们想追问的是为什么,人们会溯源而上,寻找苦难的真谛和神灵的启迪,以期抵达创伤的本源。”
二湘丰沛、真挚的情感能量奠定了其写作的品格,却又能以节制的文字、精简的情节进行表现,因而浓淡适度。在其作品中,殊为难得之处在于,她有能力将个体或迷惘、或哀婉、或沉郁的情感记忆与扑朔迷离的命运之感相融合,并通过坚实、精巧的小说结构布局加以表现,这一点或许源于作者对《红楼梦》的极度熟稔与喜爱。在《狂流》中,从人物的命名到对小说情节的暗示,都师法《红楼梦》。除此之外,小说中共通的一点,还有对命运无常的感受。二湘的小说中也多有人事流转、世事莫测之哀,这何尝不是中国传统审美情感在当代、海外的一种流变。但这种无所依傍的似“空”体验,却又是由逻辑严密的现实生活细节所呈现。这一点,或受益于《红楼梦》的写实技法,但更多的,可能来自于二湘的现代教育背景。尽管二湘并未受过严格的写作训练,但理工科出身的西式思维教育使她孜孜于追求细节的写实、逻辑的严密,而这些,恰好是一个现代意义上的“小说家”所必备的基础素质。
自然,无论情感形式还是历史意识,二湘所拥有的经验、所面对的问题都与前辈作家不同。她关注、表现的是当代年轻人活泼泼的生命流动状态,是在中国逐渐开放、富足的环境下成长的一代人与这个日益开阔、同时却又不断缩小的世界的奇异相遇过程,现代心理知识的普及催生了他们对原生家庭的自觉回溯以及对自我存在的深度探索,海量的庞杂信息则使得他们不断主动或被动地进行自我重塑。在多元文化盛行的时代,孤独之“个人”似乎前所未有地强大,但却也隐含着陷入碎片化信息世界而导致主体性丧失的危机,这些都是二湘这一代作家所要处理的问题。是否有可能通过个人化情感书写,进而去提供一种关于历史的总体性想象,从而将个人经验与普遍性经验相连接,这不仅需要丰沛的情感能量,更需要细密扎实的文学“物质”世界的建构能力,而就二湘目前的写作成绩来看,是有可能去处理、回应这一时代命题的。
二湘在丰富的跨文化经验中所形成的开阔的时空视野,在个人和民族审美经验与中国古典作品阅读中所养成的抒情特质,以及在西式科学教育体系下练就的缜密思维与严谨的叙事逻辑,使她的作品在情、理方面达到了一种比较平衡的状态,这对一个写作时间并不长的作家来说,是不容易的。其中,东西方经典传统的滋养不容忽视。何况,她还拥有对一个优秀作家来说至关重要的品质,即对语言的敏感。其笔下的一些片段,体现出了优秀的语言调度能力,譬如《珍珠的故事》中描写念珍参加全美乒乓球联赛时所经历的最后一局比赛,动作与心理描写一气呵成,文字细密、劲健,营造出强烈的动态画面感,令人赞叹,而在二湘的作品中,类似的段落还有许多。
如何将跨文化流动经验转化成丰厚的艺术创作资源,需要凭借的,除了在时间中的坚持,或许还有对时间和传统的敬畏。二湘已经上路,愿她的写作,能够进一步融汇中西方的优秀文学传统,终成一家,如湘水奔涌般回响,不绝如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