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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白人物形象背后是落后于时代的青春叙事

时间:2021-04-29 12:16:16 来源: 文汇报 作者:徐 小

作者:徐 小

  影史上最不幸的原著作者大概要数法国人鲍里斯·维昂了。1959年6月23日,维昂在观看由自己小说改编而成的电影时被气得心脏病发作,于送医途中逝世。在去世前他曾公开谴责这部电影,要求将自己的名字从演职员表里删去。从此,被“糟蹋原作”的改编“气得要死”不再只是一种形容。

  本月,由小说《八月未央》改编而成的同名电影上映两天后,原作者安妮宝贝发布了一条长微博来讲述自己的观影心得。虽然不似维昂那样态度激烈,但字里行间也透露出对剧本的不满:“编导部分有明显薄弱与缺陷。导致电影的那些优点部分与其割裂,而缺陷也显得孤立而强烈,使电影没有达成平衡,强的更强,弱的更弱。”与此同时,《八月未央》在评分网站上也已经跌到了3.8分,如今已改名“庆山”的安妮宝贝正在成为影史上无数“拙劣翻拍受害人”中的最新一位。

  在很多人眼中,安妮宝贝是“疼痛青春”写作的代表作家。她的小说里充满着对流浪、远方、文艺等符号的过度渲染和对于三角恋、意外怀孕等言情套路的公式化运用。然而在2016年同样翻拍自安妮宝贝原著的《七月与安生》中,这些符号和套路一样不缺,影片却成为了近年来国产青春片中罕见的清流,口碑与票房双收。可见套路本身并不是问题,类型片并不拒斥套路,问题是对于套路的呈现有没有跟上时代。

  《八月未央》的小说出版于2001年,改编剧本早在2007年已经写好,当时还获了奖。直到2018年导演李凯才将它从抽屉里拿出来正式投入拍摄。如果没有《七月与安生》的意外成功,可能《八月未央》还处于尘封状态。

  讽刺的是,《八月未央》的关键情节和《七月与安生》几多相似之处,评价却处于正负两极:就像七月与安生一样,未央与乔也是一对性格迥异的闺蜜。未央性格独立,是浪迹天涯的酷女孩,对应着安生;乔则是乖乖女,对爱情和家庭充满了幻想,对应着七月。两个姐妹都爱上了同一个男人——朝颜,这个三心二意的男人就像是《七月与安生》里的家明,明明已经与乔订下婚约,却对自由自在的未央一见钟情。两场三角恋都同样以两位女主角之一的死来收束,只不过七月是死于难产而乔是割腕自杀,未央和安生都在故事的结尾成为了母亲。

  如果干巴巴地复述这些情节,大多数观众都会觉得枯燥无味,但是切入点的不同却使相似的情节具备了不同的格调:在《七月与安生》中,家明悔婚而去,安分老实的七月无法在小城里再呆下去,不得已辞掉了安稳的银行工作离开家乡。镜头一转,我们才知道:原来这场悔婚正是七月一手安排的苦肉计。她在心底里羡慕安生的自由闯荡,恐惧被无爱的婚姻所禁锢,不得不以这种方式逃离一成不变的既定命运。

  影片后半段七月与安生交换身份的情节在原著中并不存在,它体现了李咏琛等编剧班底的功力:“弃妇”本是一个悲惨身份,《七月与安生》却一下子把它扭转过来,变成了主人公追求自由的起点。

  在《八月未央》中,类似的原创“反转”发生在乔去世之后,观众们经由日语教师之口得知:乔选择自杀是因为得知闺蜜与男友出轨,一心成全二人。但这个“反转”不仅没有升华角色,反而把乔这个本就被塑造得软弱痴情的角色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没有独立人格的工具,因此影片也无法得到观众的认同。

  从这一增一减之间,我们就可以看出《八月未央》和《七月与安生》的差距:前者将主人公塑造成为不食人间烟火,纯粹为爱情而活的“圣母”;后者则把她当作有血有肉有追求的人来看待。

  在原著中,未央如同黑色电影中的“蛇蝎美人”,她的爱也是进攻型的:未央的母亲因为轻信男人的诺言而一生不幸,未央从乔的身上窥到了与母亲相近的气质,因此她决定拆散乔与朝颜,这既是对乔的挽救也是对她的占有。引诱朝颜出轨其实是未央为了向乔证明男人的海誓山盟都不可信,而电影版改编恰恰把这里处理成了未央对朝颜欲拒还迎,未央在情爱游戏中的主导权被不声不响地削去了。

  从《八月未央》的海报我们就可以看出:在原版故事里被未央操纵的朝颜升级成了真正的主人公,他处于海报的中心位置,未央反而成了配角。朝颜的欲望、选择直接决定了两位女主的命运。而未央对乔的占有欲被隐去了,变成了一个被动的叙事者。

  更惨的则是乔,因为故事完全是以未央的视角来叙述的,所以未央还有一定的话语权,而乔的故事则是支离破碎的,她是怎样被抛弃的、怎样发现真相的、怎样决定自杀的——这些都是影片里最关键的部分,却统统没有提及。

  影片中三位主演的发挥空间也由此奠定:朝颜的扮演者罗晋显得游刃有余,远远超乎人们的意料,无论是痴情还是薄情他都可以进退自如。扮演未央的钟楚曦的确光艳照人,但是因为情节本身虚浮无力,她表演得越卖力反而显得情节本身越发荒诞。而谭松韵,虽然她在影片中一人分饰了乔和未央的妈妈两个角色,却根本没有一段属于自己的完整情节。

  在圣诞节那场戏里,醉醺醺的乔本来要讲述是怎么和朝颜相爱的,却突然止不住地呕吐起来,这一幕简直上升到了隐喻的地步——漫画式的“傻白甜”姑娘在整部影片里被压制到了无声的状态,连讲述自己的故事都不可能。

  《七月与安生》也好,《八月未央》也好,安妮宝贝总是热衷于笔下的“两生花”以一个死亡,另一个成为母亲结束。“疼痛青春”因其矫揉与因循饱受诟病,但仍体现了主人公与自身创伤性经验的曲折和解。这也是曾国祥在翻拍《七月与安生》时所抓住的而李凯在改编《八月未央》所遗漏的。

  如果说《八月未央》的原著有什么价值,那就是身为女性的未央企图模仿男性的手段来控制乔,最终导致了乔的自杀。电影版改编把未央身上效仿男性的黑暗面隐去了,把“善良”“无辜”“纯洁”这些词重新安置在女性身上,表面上看起来让女性形象更美好了,却将故事里唯一一点悲剧意味也一并抹杀了。

  电影《八月未央》在国产青春片中是具有某种典型性的。除了情节设置漏洞百出之外(比如本片中未央竟然拖着九个月的身孕赴日旅游,很明显是不符合生活常识的),最根本的问题就是这些角色完全是臆造出来的人偶,不是有血有肉的人物。乔这样被动的人偶型角色并不是孤立的,反而是国产青春片中女性角色的最常见类型。《八月未央》之前钟楚曦所主演的同类作品是《荞麦疯长》。在影片中她扮演了一个和乔差不多的角色,影片的高潮段落就是被抛弃后她在雨中悲愤地起舞,单看这段舞蹈还是很有表现力的,然而由于之前的情节铺垫实在太过狗血,演员再有激情也只能令观众哭笑不得。该感叹是演员本身缺乏选片的眼光,还是太多的同类影片本就质量难以恭维只能浪费演员的才华呢——恐怕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吧?

  (作者为首都师范大学文艺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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