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文化周末:葬花漫谈
原标题:葬花漫谈
作者:朱美禄(贵州财经大学教授)
大家都知道《红楼梦》中林黛玉葬花的故事,其实文学来源于生活,黛玉葬花不乏生活原型。明代唐寅不但葬过落花,还写过葬花诗。
黛玉葬花张令涛、胡若佛/绘
明末清初诗人杜浚也葬过花,且作有《花冢铭》:“余性爱瓶花,不减连林,偿有概世之蓄。瓶花者,当其荣盛悦目,珍惜非常;及其衰颓,则举而弃之地,或转入混渠莫恤焉,不第唐突,良亦负心之一端也。余特矫共失,凡前后聚瓶花枯枝,计百有九十三枚,为一束,择草堂东偏隟地,穿穴而埋之。铭曰:汝菊、汝梅、汝水仙、木樨、莲房、坠粉、海棠、垂丝,有荣必有落,骨瘥于此,其魂气无不之,其或化为至文与真诗乎?”为了不让花枝萎颓之后被随意弃置,杜浚葬过193枝各种各样的花。在他看来,被埋葬的是花的病体,而花的灵与肉已经分离,花魂化为了锦绣文章。
明末文人叶绍袁在《续窈闻》中记载其女叶小鸾殁后,被招魂受记时,坦承曾犯“痴”戒:“勉弃珠环收汉玉,戏捐粉盒葬花魂。”叶小鸾对答如流,吐佳言如屑,以至于为她受记的泐大师赞叹道:“此六朝以下,温、李诸公,血竭髯枯、矜诧累日者,子于受戒一刻随口而答!”今之学人谓“泐大师”乃是金圣叹的另一身份,其实不管“泐大师”是不是金圣叹,但这一本事颇有影响,还被褚人获以《叶琼章受记》为题记录在《坚瓠集》一书中。叶小鸾怎么就变成了叶琼章呢,是因为入殓时其父在她手臂上写了“琼章”二字。由叶小鸾的回答看来,她曾以粉盒为棺椁葬过落花。
在此后文学作品中,葬花时有出现。纳兰容若在《金缕曲·亡妇忌日有感》一词中说:“此恨何时已。滴空阶、寒更雨歇,葬花天气。”曹寅的《楝亭诗钞》中有两首题画诗,也涉及到葬花。一首是《题柳村墨杏花图》:“省识女郎全疋袖,百年孤冢葬桃花。”另一首是《题王髯月下杏花图》:“前日故巢来燕子,同时春雨葬梅花。”
曹寅孙子曹雪芹在《红楼梦》中两度描绘黛玉葬花的场面就广为人知了。黛玉葬花时一面悲泣,一面吟诗,吟的就是《葬花词》。诗中哀诉了她对落花同情之理解,也悲叹了她寄人篱下的身世和痛苦无望的爱情。清末张謇曾针对黛玉葬花题诗曰:“惜春花冢事分明,直到焚诗意未宁。今惜惜春人自惜,低徊传与曲中听。”指出了葬花词具有余味曲包的特点。
迄今为止,能考证的最早葬花者,当数唐寅。这么说来,唐寅葬花,乃是一个风雅的创举,以至踵武者不乏其人。唐寅拾花、盛以锦囊、修花冢、葬落花、作诗悼惜,一连串的情景,的确堪称很好的文学素材,也是曹雪芹描绘黛玉葬花的蓝本。谓予不信,唐寅就多次在《红楼梦》中出现。如第二回,贾雨村讲天地生人,指出逸士高人乃清明灵秀气之所钟,举的例子中就有唐伯虎。第五回,写贾宝玉进秦可卿的卧室,看到壁上悬挂的就是唐伯虎的“海棠春睡图”。更有趣的例子是第二十六回,宝玉给薛蟠拜寿,说到写字画画,薛蟠自言看到一本春宫儿画得很好,落款是“庚黄”,其实所谓“庚黄”乃是唐寅二字的误读。
“踏花归去马蹄香”固然快意,但是在中国文化中,更多的是怜花意识。如“夹路桃花新雨过,马蹄无处避残红。”“犹自怜残蕊,那堪踏着尘。”在这种意识的支配下,古人修花冢,葬花吟诗,也就不难理解了。需要指出的是,其中真真灌注着诗心、妙赏和深情。
《光明日报》( 2020年07月17日16版)[责编:孙满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