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韵之源,时代之声
在高山流水中觅得知音,在情比金坚中见证相濡以沫,在神话传说中重逢山海,在家风润心中感受情怀,在足智多谋中集聚中国智慧,在巾帼力量中唱响巾帼之歌,在孝思不匮中思乡知路远,在忠肝义胆中坚守传承……
前不久,央视总台文艺节目中心播出了一台叫《国风超有戏》的节目,我看到节目的每一期都在最大程度上引起中国人的共鸣和共情。
作为戏曲教育工作者与戏曲音乐研究者,我更关注包括戏曲和民族音乐在内的优秀传统文化,如何更好地实现守正创新,我想这是一个时代课题。这台节目,更是一次对戏曲音乐与表演在新时代中的探索与实践,是一次顺应时代呼唤的有益尝试,也是一次对戏曲音乐创作的新探索。
如此现象级的一场“戏韵国潮盛宴”,也引发了我对于戏曲音乐在新时代发展的一些思考。
我在教学中,经常在课堂上做一个有趣的测试,结果屡试不爽:当我播放一个不为学生熟知的戏曲演员的剧目片段时,把声音关掉,几乎没有一个学生能够仅凭画面中的身段表演判断出准确剧种;而当去掉画面仅放音频时,多数人都能通过唱腔和音乐准确地说出剧种乃至剧目名称。这无疑说明了音乐是识别不同剧种的身份密码,是剧种之间个性特征的显著标志。
音乐是戏曲的灵魂,这是戏曲发展的内在规律决定的。不同地域、不同渊源的剧种都因其独一无二的声腔特色各放异彩,区别剧种之间不同特征的关键要素即是音乐。所以《国风超有戏》这档节目抓住了戏曲艺术的这一独特规律和特征,戏为渊源,乐作载体,以戏歌创作、演唱的形式作为其艺术样式,可谓匠心独运。节目通过“戏曲+流行音乐”的模式,将传统戏曲元素与现代流行音乐元素相融合,创造出全新的音乐风格。这种跨界融合不仅保留了传统戏曲的韵味,还赋予了音乐更强的文化底蕴和时代感。节目中,音乐人将戏曲、民乐、摇滚、民谣、方言等多种音乐元素进行重组互融,拓展了国风音乐风格多变、形式多元的创作空间。例如,《金鼓赤诚》结合了民乐、流行音乐、京剧等元素,《我名叫太阳》则融合了说唱、昆曲和摇滚。
各领域的跨界嘉宾从戏曲音乐中汲取灵感,吸收元素进行创作,最终在节目中呈现不同主题、多姿多彩的音乐风格。纵观整个节目的策划和嘉宾选择,能感受到其开放性与融合性的创意,这也是这档节目大家尤为关注的原因所在。音乐是戏曲的灵魂,旋律是音乐的灵魂。《国风超有戏》是新时代寻求戏曲音乐守正创新的可贵实践,也是一项关乎中国音乐传承创新的灵魂工程。
今天,是一个娱乐形式、文化生活、艺术体验日益多样化的时代,有一档以戏曲为主题的电视节目能够受到如此关注,是非常不易的事情。我想,《国风超有戏》之所以能惊艳问世,一方面是符合上述戏曲发展内在规律,牢牢把握音乐创作在戏曲发展中的核心地位;另一方面,跨界戏歌的融合创演,也吻合民族传统艺术本身求新求变的内在发展规律。
由此我也想到,这几十年来,“戏歌”这种艺术形式的探索非常可贵。
曾经大家耳熟能详的作品,《前门情思大碗茶》《说唱脸谱》《故乡是北京》等,这些作品既不是唱段,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歌曲。人们觉得应该给这种艺术形式一个命名,于是,戏歌的说法逐渐形成。
这几部戏歌融入了大量戏曲声腔元素。戏歌巧妙地将传统戏曲元素与现代流行音乐元素相融合,既保留了戏曲的韵味和精髓,又赋予了音乐更强的时代感和流行性。这种跨界融合不仅满足了现代听众的审美需求,也为传统文化的传承找到了新的途径。同时,戏歌在形式上进行了大胆创新,打破了传统戏曲音乐的固定程式,通过歌曲的形式让戏曲音乐更加贴近现代生活。这种创新不仅丰富了音乐的表现手法,也为戏曲艺术的传承和发展注入了新的活力。
丰富的戏曲旋律滋养着戏歌创作,与此同时,戏歌也影响着戏曲创作。
比如,新编历史剧《贞观盛事》中,唐太宗李世民和魏徵两人,在同一场景的两个不同时空,运用二重唱,恰当地表现了两个人不同的思绪和情感。传统京剧里有对唱,而二重唱的创作手法大都出现在歌剧中。该剧通过借鉴歌剧的演唱形式,一定程度上创新和发展了京剧的表现手法。
我曾经为京剧《三寸金莲》《郑和下西洋》《白洁圣妃》《关圣》、话剧《关汉卿》、电视艺术片《杨门女将》等30多部剧目担任作曲。在创作新编历史剧《郑和下西洋》时,我借鉴了西方歌剧咏叹调的写法,采取了完整的交响乐队伴奏的形式。这些创作实践,是在探寻如何丰富京剧的音乐语汇。
由此,今天的戏曲音乐也必然迎来属于新时代的转折乃至突破,《国风超有戏》就是这样顺时而为、应运而生。节目由国风AI数智人“国小风”作为每期“国风共创主题”的开题人,以“高山流水”“情比金坚”“神话故事”等为主题,召集众多国风音乐人展开“共创实验”。这种原创命题创演的方式,激发了音乐人的创作灵感,产生了许多优秀的原创国风音乐作品。
比如,斯斯与帆和花僮的合作作品,以古香古色的歌词结合灵动的旋律和极具传统特色的戏曲唱腔,传递了苏轼与张怀民之间澄澈清朗的情谊。这首歌不仅保留了传统戏曲的韵味,还赋予了现代流行音乐的节奏感和时尚感,实现了传统与现代的完美融合。
明代的曲学家王骥德在《曲律》中曾说,“世之腔调,凡三十年一变,由元迄今,不知经几变更矣”,揭示了我国历史上民族音乐、戏曲音乐的文化传承与新旧更迭。元代杂剧被视作戏曲艺术最早的成熟样态,在这一历史阶段中不仅有关汉卿等剧作家群星闪耀,也涌现出大量杂剧艺人、北曲音乐家,他们对后世的戏曲发展起到极为重要的影响作用。从元至今,杂剧、传奇兴衰更替,从花雅之争、乱弹繁兴至京剧兼收并蓄脱颖而出,没有一个剧种毫无发展变化地继承元杂剧音乐。然而,无论是明清传奇中保留大量北曲连套,还是魏良辅改良昆山腔时吸收北曲音乐,再至京剧及各地方戏的曲牌中,至今仍余北曲遗响……这些无不证明,文化基因和音乐基因不断传承,但是艺术形态却不断发生着深刻的变化。我想王骥德所说的“三十年”未必是一个准确的定数,但是这样的更替规律是一直存在的。
在这些作品中,我们既可以看到当代戏曲演员对于古今中外音乐风格的驾驭能力,以及通过拓展音乐表现力探寻传统艺术当代表达的新境界;同时,也能看到戏曲音乐千年传承流变的超强感染力,以优雅独特的姿态与新时代对话。
在这样的新尝试中,我们一方面追溯传统、回望来处,一方面积极拓展艺术边界、打破壁垒,这种创作实践意义非凡。今天这个时代,我们理应呼唤更多的跨界融合。
当年的程长庚,一定难以预判唱着昆、秦、徽、汉等不同声腔的艺人,走进徽班后,竟然共同推动了国剧的诞生。在文化高度自信的今天,我们有理由相信,这台节目的创新所获得的阶段性成功,对戏曲音乐、国风音乐开辟一条属于时代的新征路,具有重要的启示作用。
作为戏曲音乐工作者,我希望戏曲人与音乐人携手并进,不断地探索更多艺术样式融合的可能。而作为一名戏曲教育工作者,我也希望无论是跨剧种、还是跨音乐形式的创作,也能够为戏曲人才培养提供新的养分,能够探寻一条新的路径。
前不久,中国戏曲学院开了一个线上会议,主题就是如何把人工智能引入到戏曲教育和人才培养当中——这同样是跨界融合的课题之一,今天人工智能的高速发展势不可挡,传统艺术也要在这样的挑战中去顺应新的变化发展,寻求新机遇。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央视这台节目在新时代探索戏曲音乐的传承发展中取得了耀眼的成果,对传统文化守正创新也作出了具有温度与态度的贡献。若干年以后,这档节目对于中国今后戏曲的发展、对于中国音乐的发展,它会起到什么样的作用?历史会作出回答。
(作者 系全国政协委员,中国戏曲学院院长、中国剧协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