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气是戏曲的生存之道
老戏剧工作者甄亮和青年学子甄业合著的《大众戏曲学》(人民出版社2023年8月出版)正式推出,这可视为甄亮沉寂数年的“不待扬鞭自奋蹄”之作。甄亮是一个戏剧活动家,十几年蜷缩在陕西剧协的院子里,说戏,论戏,研究戏;出了剧协大门,也是去看戏,评戏,搞戏剧活动。他对民间文艺颇有研究,天然有一种与“民间”打交道的偏好与激情。中国戏曲恰恰是由民间而生发,他始终牵着“民间”这个牛鼻子,自然也就把陕西剧协的联络协调服务工作搞得风生水起。过了若干年再回头看,让我更加深刻地认识到他对戏曲“民间本质”认知的深入腠理:烟火气才是戏曲的生存之道。
《大众戏曲学》从源头梳理起,讲起源、讲发展、讲特质、讲学科体系,然后用戏曲文学、音乐、表演、导演、舞美、观演、传承传播、管理等八章,对戏曲全部生存样态进行详细论述。内容系统,深入浅出,既保证了对戏曲史研究成果的尊重与接续,也从戏曲当下传播的需要出发,大众化地再现了它的生命、生产流程,让普通读者一目了然地知道戏曲的来由与其中的依存关系,从而更好地融入中华传统文化的大众传播链。再好的艺术样式,如果希望了解和认识它的人越来越少,参与继承传播的人群越来越稀疏,就会成问题。而从理论上加以点化,实践上加以引导,则十分必要。
甄亮从事了十余年的戏剧组织工作,掌握了大量第一手资料,再加上专业积累,是较权威的大众戏曲学发言者。尤其是在大西北的土地上,古老剧种秦腔具有雄健而宽博的生命力,以秦腔为代表,三秦大地诞生过五十多个剧种,占全国剧种近五分之一体量,这些都给了在陕西从事戏剧工作的甄亮以丰厚的滋养,为他牵头写《大众戏曲学》打下了基础。任何一门艺术要发扬光大,都需要一个量的积累,戏曲之所以形成如此丰富的历史样貌,就是因为海量优秀作品的涌现。今天讲继承、讲发展、讲创新、讲重生,都仍需要在大众接受美学上做足文章。让接受者有意愿、有兴趣、想了解并易于了解十分重要。古老的劳动号子最美的地方,就是一人吆喝百人呼应的快乐合力状态。而这个吆喝声要想获得大众的响应,就必须是大众所能听懂的音韵和节律。任何时候都不能忘了传承传播的主体——大众。只有大众对戏曲依然保持信心、关注和热情,才可能使戏曲事业有所发展有所前进。
就在戏曲“夕阳论”“进博物馆论”说得火热的时候,民间戏曲并没有沉寂、落寞。关中地区很多业余剧团在这个时候仍然到处有“台口”;离西安城不到百里之遥的周至县剧团,一年还保持着五六百场的演出市场;而长安古城墙下,几乎每晚都有演出,多数唱的是秦腔“苦音慢板”和“欢音二六板”;大街小巷里数以百计的“秦腔茶社”也是极其热闹,“关公”“包公”“秦香莲”“李慧娘”声声不绝于耳;电视台“秦之声”的业余演唱大赛,农民、矿工、学生、教授同台竞争之激烈,每每有“上榜如甲科题名之亢奋,出局似名落孙山之灰暗”者;更有远在千山万壑中的村落“过事”以及古会、庙会“对台戏”上秦腔、豫剧、晋剧的“把式对决、各不相让”……这才是戏曲的宝塔“底座”,是戏曲的民间样貌。而这一切,甄亮都是亲历者、研究者、记录者。他说:“得重视民间戏曲的生存现状,要把他们高看一眼。业余剧团好像还没有到‘夕阳’‘落日’的地步,他们还在动弹,甚至还在谋求发展,只要他们在,戏曲的根脉就在。”他用好多年牵头写这本《大众戏曲学》,其实就是对自己“戏曲在民间”认知的具体践行。
任何文化都有认识的反复过程,那些有深沉思想蕴涵、恒常价值表达、丰富表现形式、独特美学品性、经典故事讲述的文艺样式,一定会在山重水复中,找到百折不回的涌流姿态。一如中国戏曲,相信在这个民族的久远行进中,是不会轻易丢掉千年探索成果的。这个成果不仅仅是一种文本与理论的存在,而且是以千百种活蹦乱跳的生命样貌,始终盘桓、跳荡、赓续在民间。甄亮始终关注、检索、调研着丰饶的民间戏曲。随着数字化时代的到来,所有古老传承都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战,适时进行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并努力找到更多更好的传播方式,的确是当务之急。甄亮之所以要在青少年群体中“普及戏曲常识”,其实正是在努力寻找戏曲的“新民间”,让这个与数字化时代同步的新群体,去创新表达古老戏曲的美学原理与特征。在新时代,戏曲除了要有守护根脉、稳固本体这些“内修”功夫外,更需要讲好自己辉煌的过往史,讲清现在与未来的美学与价值主张。而抓住大众这个环节,尤其是“新民间”这个传播载体,是让古老戏曲融入时代大潮并焕发出新魅力的重要路径。相信这本《大众戏曲学》在新老艺术的竞相斗艳中能发挥出有效而独特的作用。
《光明日报》(2023年12月13日 1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