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溶溶先生译稿逾半个世纪“失而复得”小记
深秋的午后
——任溶溶先生译稿逾半个世纪“失而复得”小记
作者:孙建江
仅以任老的译著言,任老通晓英、俄、意、日四种外语,翻译过伊索、科洛迪、安徒生、普希金、马尔夏克、马雅可夫斯基、盖达尔、巴里、格雷厄姆、罗大里、特拉弗斯、达尔、林格伦、凯斯特纳、洛夫廷、米尔恩、怀特等的作品。大家耳熟能详的《木偶奇遇记》(科洛迪)、《假话国历险记》(罗大里)、《长袜子皮皮》(林格伦)、《夏洛的网》(怀特)、《彼得·潘》(巴里)、《杜利特医生故事全集》(洛夫廷)等,都和他的名字有着密切的关系,有的作家作品几乎就是经他译介后才广为中国读者所熟知的。
任溶溶先生是文化大家,左手创作,右手翻译,著译等身。现如今,任老坐九望十,依然笔耕不辍,时有新作推出。
我曾整理过任老的著译书目,据不完全统计,倘以《黏土做的炸肉片》(1946)至《露比和麦克斯的睡前故事》(1917)为起止,任老出版的作品至少已有820余种之多了。换句话说,70余年来,任老平均每年出版作品在10余种以上。如此庞大的数量,实在让人慨叹和钦佩。然而,更让人慨叹和钦佩的是任老作品的质量。仅以任老的译著言,任老通晓英、俄、意、日四种外语,翻译过伊索、科洛迪、安徒生、普希金、马尔夏克、马雅可夫斯基、盖达尔、巴里、格雷厄姆、罗大里、特拉弗斯、达尔、林格伦、凯斯特纳、洛夫廷、米尔恩、怀特等的作品。大家耳熟能详的《木偶奇遇记》(科洛迪)、《假话国历险记》(罗大里)、《长袜子皮皮》(林格伦)、《夏洛的网》(怀特)、《彼得·潘》(巴里)、《杜利特医生故事全集》(洛夫廷)等,都和他的名字有着密切的关系,有的作家作品几乎就是经他译介后才广为中国读者所熟知的。任老的译著,特别是儿童文学译著,翻译时间跨度长,数量大,体裁广,涉及语种多,遵从信雅达,注重读者的阅读接受,深受小读者的喜爱。在中国,像任老这样长达70余年持续为小读者译介世界优质儿童文学作品的翻译家,恐怕还找不出第二人。可以说,他的作品影响了一代又一代读者的成长。也因此,任老获颁中国翻译协会“翻译文化终身成就奖”荣誉称号,实乃当之无愧。
近10余年来,我几乎年年都去探望任老,聆听任老教诲,领取任老交办的工作和任务,与任老闲话聊天,与任老一起开怀大笑。每次告辞,都是意犹未尽,却又总是满载而归。
不久前,我如约前往任府探望任老,老人家见到我,一如以往,笑声朗朗,侃侃而谈。落座没多久,老人家就说,这次你来,我要给你看一样东西,这个东西嘛,你猜猜看是什么。见我一脸懵圈,老人家笑了,你一定猜不到,其实,别说你猜不到,就是我自己,也一放就放了半个世纪了。直到最近,才知道有这回事———我竟然发现了自己“文革”期间翻译的克雷洛夫寓言手稿了,没想到啊没想到,我真是太高兴了。
这当儿,一旁的任老公子荣炼说,父亲译的书稿太多,这部译稿他完全没有印象,毕竟是半个世纪前的译稿了,直至我一再提醒,父亲才猛然记起确有此事。而且,不可思议的是,这部书稿一直就存放于家中。
这世上很多事,就是这么奇妙。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那人”也实在就是“那书”了。
任老嘱荣炼从柜子里取来译稿,让我一睹为快。译稿放在一个文件夹内,文件夹放在一个印有“福建人民出版社”的牛皮信封中。信封上有三行字,上行手书“上海译文出版社”,中间行手书“任溶溶同志”,下行用笔划去了“福建人民出版社”改为“中国作家协会福建分会”。信封左边则竖式写有“克雷洛夫寓言”,这是任老笔迹。看得出,主人那时在上海译文出版社工作,这部书稿译毕后,译者顺手装入了别人寄他邮件的信封中了。谁知,这顺手一放,就放了半个多世纪。
荣炼小心翼翼打开文件夹,期待已久的神秘“文物”终于出现了。文件夹中厚厚一叠手稿,虽纸张已经泛黄,但字迹清晰可见,一切都还完好。手稿中,笔迹的颜色数种并存,有的页面干净,有的页面划满了修改标记。显而易见,那应该是一个大时段内,译者是在不同小时段中断断续续完成的译稿。
在一旁的任老说,“文革”期间没事可做,为了排解苦恼,就翻译起了克雷洛夫寓言诗。“文革”结束,自己又从中挑选出了一些整理誊抄,想着投寄给什么刊物,还为此专门写了一篇后记。这篇后记当时没有留下落款时间,具体写于何时,现在也记不起来了。后来,事情越来越多,工作越来越忙,就把这事忘了,久而久之,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任老在原稿后记中介绍了作者克雷洛夫的生平及其作品特色,还特别交代了译介中的俄汉语言转换问题。“克雷洛夫寓言诗原文用所谓寓言诗体。在格式上是一个韵一个韵换下去,一个韵单音尾,一个韵双音尾,相互交替。一个韵或两行或两行以上,两个韵的诗行排列方式变化很多。诗体有长有短,节奏或快或慢,都随内容而变化。我在试用不同方式译这些诗。现在这几首诗都采用原诗的形式。我只希望,它们作为故事,读也还能读下去。”
当然,任老选择有难度的克雷洛夫寓言诗进行翻译,除了排解苦恼,还有一个潜在的原因,那就是克雷洛夫的寓言诗的确值得介绍给中国读者。
学界通常认为,寓言有三大系统:古希腊、印度、中国。三大系统寓言,各有各的面向和优长。克雷洛夫寓言属于以古希腊伊索寓言为代表的西方寓言一脉。公元以降,这一脉出现过众多有影响的寓言作家,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以下三位:十七世纪法国的寓言作家拉封登、十八世纪德国的寓言作家莱辛和十九世纪俄国的寓言作家克雷洛夫。
克雷洛夫寓言,关注当下,针砭时弊,灵感多来自现实生活。他写人,写动物,写植物,但最后的关注点总是落在俄罗斯大地上,落在人民的疾苦和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上。强调寓言的民族性和寓言的诗意,是克雷洛夫寓言突出的艺术追求。别林斯基曾高度肯定克雷洛夫寓言,称其为俄国“真正的、伟大的寓言作家”。克雷洛夫寓言是俄罗斯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世界寓言文学的一座高峰。
这样的作品当然值得译介给中国的小读者。
谁知,任老说,没完呢,我还有件礼物要送给你。还有礼物?我更懵圈了。是这样的,老人家说,你当选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会长,我蛮高兴的,要祝贺你一下,怎么祝贺呢,想了想,就送你一幅字吧。老人家示意荣炼取来一个镜框,镜框上写着:
“祝贺中国寓言文学越来越繁荣!任溶溶时年九十五”。老人家不仅题了字,还特意请装裱师装裱好了镜框送我。
说实话,我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看手稿,获墨宝,怎么会有如此的美事。没想到,完全没想到。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除了感恩还是感恩。
临了,任老说,《克雷洛夫寓言》这部书稿你拿去出版吧。不过,有个条件,就是你要为这本书写个序。任老见我想推辞,就说,不用推辞了,就你写了。我会再补一个新后记,新后记中我可是要记一笔你写序的事哦。
哈,老人家太关照我了。总是想着我、提携我、给我机会。
这是一个深秋的午后,阳光很温暖。
(作者系学者、作家、出版人,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