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咏真挚爱情,传承千年巧艺
作者:扬州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刘勇刚
七夕,是我国民间的重要节日,与牛郎织女的神话传说密切相关。一方面,寄托了世间男女对自由相爱和真挚爱情的憧憬;另一方面,织女的织艺出神入化,是闺中女子的膜拜对象,故七夕“乞巧”亦是题中应有之义。质言之,七夕的主题是爱情与巧艺的合一。
牛郎、织女本是天上的两颗星。《诗经•小雅•大东》如是记载:“维天有汉,监尔有光。跂彼织女,终日七襄。虽则七襄,不成报章。睆彼牵牛,不以服箱。”先秦时期,这只是人们仰观天象而识别的两颗星而已。它们无知无识,彼此并没有发生情感的关联。到了汉代,牛郎和织女这两颗星演变成了恋爱的神仙,有了鹊桥相会的故事。最早的记载,是《淮南子》中的“乌鹊填河而渡织女”。乌鹊填河,不辞劳苦,造就了牛郎织女一年一度的欢会。东汉应劭《风俗通》云:“织女七夕当渡河,使鹊为桥,相传七日鹊首无故皆髡,因为梁以渡织女故也。”乌鹊成人之美的功劳,自在言外。
据吴均的《续齐谐记》记载,“七月七日织女嫁牵牛”一直在民间流传。那么,这对神仙眷属为何会遭到银河的阻隔呢?任昉的《述异记》这样叙述:“天河之东有美丽女人,乃天帝之子,机杼女工,年年劳役,织成云雾绡缣之衣,辛苦无欢悦,容貌不暇整理,天帝怜其独处,嫁与河西牵牛之夫婿,自后竟废织纴之功,贪欢不归,帝怒责归河东,但使一年一度相会。”牛郎织女的命运,操纵在天帝手上。他们的幸福只能靠统治者的赏赐和施舍,从来没有自己争取的机会,一旦享受了自由的爱情,就被视为“贪欢不归”而遭到严厉惩罚。这虽是个神话传说,但其实反映了当时底层社会青年男女的婚恋处境。
咏叹牛郎织女爱情传说的古诗词,首推《古诗十九首》中的一首。诗云:“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银河阻隔,在水一方。两人在寂寞中相望相守,泪眼朦胧。诗中意境,凄美动人。此后,相关题材的诗作层出不穷。且看曹丕的《燕歌行》:“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牵牛织女遥相望,尔独何辜限河梁。”再如陆机的《拟迢迢牵牛星》:“昭昭清汉晖,粲粲光天步;牵牛西北回,织女东南顾……”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短暂幸福、蓦然离去的浓郁哀怨,宛然如在目前,令人应声而滴泪。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秦观的《鹊桥仙》脍炙人口,一改以往相关题材叙事抒情的悲悲切切,唱出了乐观积极的调子。“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意谓最可贵的是忠贞不渝的永恒之恋,那是灵犀相通、心灵契合。这一观点立意之高,让人眼前一亮。无独有偶。“秋风起,人在西堂西复西,见淡月鹅黄才半缕。高楼笑语,共唤取穿针来去。恰好葡萄酒熟时,觞牛女,幕天席地。今宵里,自一夜长生,做万古佳期。” 明末曲家施绍莘亦唱出了七夕的愉悦之音。
千百年来,牛郎织女的爱情主题,就像一根红线在民间流传。同时,七夕乞巧的故事也流传甚广。南朝梁宗懔的《荆楚岁时记》云:“七月七日,为牵牛织女聚会之夜。……是夕,人家妇女结彩缕,穿七孔针。或以金银鍮石为针,陈瓜果于庭中以乞巧,有喜子网于瓜上,则以为符应。”寥寥数语,将乞巧仪式和祥瑞之兆描写得生动逼真。每逢七夕,世间女子或“结彩缕,穿七孔针”,或“陈瓜果于庭中”,虔诚地向天上的织女乞巧,寄托了创造美好生活的朴素愿景。
七夕乞巧习俗流传到唐代,更富节日的仪式感。柳宗元写有一篇《乞巧文》,生动描绘了乞巧的场面。“柳子夜归自外,庭有设祠者,饘饵馨香,蔬果交罗,插竹垂绥,剖瓜犬牙,且拜且祈。怪而问焉。女隶进曰:‘今兹秋孟七夕,天女之孙将嫔于河鼓。邀而祠者,幸而与之巧,驱去蹇拙,手目开利,组纴缝制,将无滞于心焉。为是祷也。’”闺中女子馨香祷祝,愿得织女之巧。仪式之隆重,心声之强烈,令人悄然动容。
迨至清代,七夕乞巧习俗逐渐淡化,而爱情主题更加突出。这引起了一些文人的不满,其中以郑板桥为代表。郑板桥有强烈的民生情怀,对民间七夕对乞巧的忽视有猛烈的批判。他在家书《范县署中寄舍弟墨第四书》中写道:“尝笑唐人《七夕》诗,咏牛郎织女,皆作会别可怜之语,殊失命名本旨。织女,衣之源也,牵牛,食之本也,在天星为最贵;天顾重之,而人反不重乎?其务本勤民,呈象昭昭可鉴矣。”郑板桥认为,勤劳务农才是根本,而李商隐等人的《七夕》诗,侧重于写爱情,偏离了本旨。这种观点,虽然有些失之严苛,但在以农桑经济为本的农业社会,有着一定的积极意义。
随着时代发展,七夕节物风俗不断丰富。今天,不少年轻人习惯于把七夕当成中国情人节,与西方情人节相媲美。青年歌手徐千雅,还以流行歌曲的方式演绎了秦少游的《鹊桥仙》。形式在变,内蕴不变。七夕,是爱情与巧艺的合一。这一文化内涵,经过世代传承,值得大力弘扬。琴瑟和谐,诚实劳动,在创造幸福小家的同时,为社会作出力所能及的贡献!(刘勇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