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说十:析齐物论
时间：2022-08-10 10:18:43
来源： 法治文艺委
作者：江山宜人
析 ”齐物论”
论一:先说“齐物之论”。
所谓“物”，是指一切事物的存在形态与运动变化方式，即我“心”之外的一切客观存在，自然也涵括我“形”在内。《齐物论》开口即曰：“今者吾丧我”。“吾”，指作为个体的人自身；“我”，指特定个体的精神主宰。“丧我”：即忘我也，无己也，舍去主体精神也，不再执着于“人我之别”、“物我之别”也。一不执着于“人我”、“物我”之别，则万物齐同矣，此之谓“齐物”。
世界是纷繁的，扰乱的，守道之人面对一切存在，应着眼于其“同”、“大同”，取其共相共有，而不去劳形疲神地斤斤于求其互分互异。能取其共相共有，则可超脱物我，包容一切，涵括差别，融和争议，而归之于共存共荣；若着眼于互分互异，势必纠结于斗胜争强之间，不至于你死我活不肯罢休，故醉心于排斥异己，惟我独尊；到头来必归之于物我两伤，同趋灭亡。故物之应“齐”，是《庄子》思想方法论的第一要诀：遇事不执着于“异”，而是求其“同”而“齐”之，必能找到和合的门径。这与《老子》“和光同尘”论之要旨是一致的。
然而，物之差别乃天然存在；人欲“齐物”，则需遁抽象思维的路径去探求。
世界是多样的，又是统一的，统一于它的“物质性”；而物质性的存在，皆可度量，皆可以用相应的数值来标示，于是万物又统一于“数”。把握其物质性，对其各别的“质”一律作量化反映，则万物皆“齐”于数列之中了，此之谓“齐物”。
甲有大小猪各一，乙有黑白猪各一，丙有肥瘦猪各一，丁有公母猪各一，当你说“这4户人家养有8头猪”时，则舍去了大小黑白肥瘦公母之别，而抽取其“共相”，统称之为“猪”了。此之谓“抽象”。
依此类推，马牛羊鸡犬豕统谓之“六畜”。此语所称“畜”对于“猪”而言，乃是高一级的抽象。若将马牛羊、鸡犬豕再与锅碗瓢盆、桌子板凳、犁耙铲锄相组合，虽各不相涉，各不同类，而可统称之曰某人之“家产”；当你说“家产”之时，头脑中已不再拘拘于马牛铲锄的具体物象了，此之谓高层次“抽象”。再加上房屋、土地、园圃，池塘，而可名之曰某户之“财产”、“财富”；全国财富之综合，则为“国富”、“国力”。这是更高层次的“抽象。”依此类推，以至无穷，则天地间除了称“物”之外，还有什么可概括它的呢？在“物”面前，一切皆“齐”了。实践告诉人们：抽象的层级越高，解决问题的方案越多，可调控的空间越宽广，钻牛角尖者越钻越没出路；而退一步再去审视，就会“海阔天空”而任其挥洒了。此“齐物之论”的第二义。
世有所谓“玄学”，其实未必“玄”，知其所“抽象”，在同一层级上予以“还原”，自可找到它的“实相”。庄子曰：“夫大块噫气，其名为‘风’，而吹万不同。”吾人若自其异者而言之，世无两窍之音响可雷同也；若自其同者而言之，则无非“风”之吹也； 从“风”而言之，则万窍之声可以“齐”矣。
论二:“物”之可齐，既已说明，则“物论”之可“齐”，又可知也。
“物”既齐矣，“物论”又安得不齐？“物论”者，指人们对于世间万物之认识、反映、观点、理论、思想、主张之表达也。表达之不同，构成不同的学问，然大抵不外乎考察“物体”之学，也不离于探究人的“物欲”之说；而前者是为后者服务的。古今中外，万家争鸣，是是非非，纷纭搅扰，无非是“物论”不同、“物欲”有别而已。立场不同，利害不一，持论者则各是其所是，非其所非；演述者又护其所是，斥其所非。是非胜败，又有谁能裁决它呢？《庄子》说：同于我者，既同于我矣，焉能裁决之？同于彼者，既同于彼矣，焉能裁决之？异于我者，既异于我矣，焉能裁决之？异于彼者，既异于彼矣，焉能裁决之？异于彼我双方者，既异于彼我双方矣，又焉能裁决之？既无人裁决，亦无可裁决，则思所以“齐”之，故庄子有“齐其物论”之作：“齐”人间世之一切“物论”之是非，而明其终结归宿之于“道”。
“物论”者，通指人们对于世间万物之认识与论述，而在《庄子》看来，却不尽然。他另辟设论之天地，以“物”为主体，从“物”自身出发而论“物”。故庄生“物论”，特具新意。他说：一、青蝇逐臭，凤凰栖梧；人处湿则病，蛙处湿则乐；人处弱枝则危殆惊恐，猿处弱枝则跳荡自如；人之“利害”不同于“物”，不得以“人”的是非为万物之是非；人之“祸福”适为物之“福祸”，颠倒纷杂，谁裁决之？二、人赏西施之美而羡之，鱼见西施则逃而避之；不该以“人”的好恶去强制万物之好恶。三、庄生可以梦蝶，焉知蝶不梦庄生？以庄之梦为“虚”，则蝶之“梦”可为“实”？四、鸡能生卵，卵化为鸡；青蛙产子，子复为蛙；而青虫化蛹，蛹化为蝶；物态万变，“物论”千种，孰是孰非，总不能纯用“人”的观念、“人”的利益去判决万物的生死存亡吧？以“人”的利益去判决万物的生死存亡，此正是世界生态恶化之根源也！
为此，《庄子》倡“齐其物论”之说，要“人”站在“物”的立场上，易地而处之，易位而思之，易情而待之，齐平而论之，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皆有是有非，各有存在的理由，就让它自然地存在下去吧！
以今日之学术观之，“物论”是以穷究物体的自然性状、自然规律为标的的，所谓“自然科学”是也。客体之自然性状千差万别，自然规律隐秘难测，故以物理、化学、生物、生理、气象、天文诸学术以别其体，阐其律，明其功，著其效。虽门类不同，而为人类明功著效则一也，此“物论”之可“齐”的客观依据也。
至若“物欲”之说，则以探究人的心灵状态、精神需求为宗旨，属“人文科学”的范畴。人的心灵状态真伪杂陈，精微莫测；人的精神需求玄奥漂渺，境界各异，而皆难以把控；故有赖于宗教学、心理学、美学、文艺学、伦理学、社会学诸学术去探其颐，抉其奥，显其志，升其值，塑其魂，洁其灵。虽门类不同，而显志洁灵则一也，这是“物欲”的可“齐”之主观依据也。
自然科学与人文科学，分门别类，林林总总，区别而言之，各说各话；总揽而言之，亦谋其“有益于人”而已。凡明功著效、显志洁灵，亦致力于“齐”其功效、同其人心而已矣。故《齐物论》一文，以超脱一切差别，淡化一切矛盾，消弭一切争执，从而净化人的心灵为主旨。一篇大作，洋洋数千言，“齐其物论、同其人心”便是其出发点与归宿。[2022.08.0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