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水平:流水亘古
看见一床好琴,我僵立在那里,好似面对一个尘封千年的禅偈。
遇见是一种缘分。在某个黄昏的前奏时间里,将自己的白昼沦落到角色中,然后走进黑暗。暗是静虚之境,声音是属于夜的。
在青岛,遇见曹安娜,寂寞到需要弹琴的女子,冬日的萧条很适合我们的气质。一拍即合,有些时候感受通常都是由同样场景激发出来的。她说,有一床断琴,古远。我一下就被一种急切的刨根问底心情扼住了,有温暖的东西膨胀开来,仿佛颓败的美好越来越大地澒洞开去。
黄昏的云是有经纬的,天边光线穿过云层打射到精神物质消费的地上,走,是一个优质动词,对于外乡人,城市的陌生中总有自己的知音。
如果不是一曲《流水》,真的很要命,深情而邈远的,有多少语言难以说出的情思藏在岁月深里。
一床旧琴,仿佛没有重逢过,琴馆的小先生坐在琴前弹一曲《流水》,已经感觉不到琴有断口。我的心一直提着,生命如逝水的万般冷寂,感官是半开半闭的,被拥有此琴的人,一定是以前的有产者,中庸、平实,与豪华无缘,与贫穷也不相关联。
琴声是一条条思绪的入口,通向那些不事张扬的旧影,因此,我想起了清人陈卓画《携琴访友图》。陈卓在他所有遗留在人间的画作中,他所画人物线条和山石用笔更接近于南宋的院派风格,我们以往的美术历史都将龚半千当作金陵画派的领袖,其实这个画派的真正首领是陈卓,龚半千只是其中艺术水准最高的画家,而不是领袖。
由宋人的“瘦”想到冬天,一个寂寞的人携琴踏雪而去,悦己而后悦人,有琴在,话是人世间最多余的事情。
谁是古琴的“领袖”?《列子·汤问》篇:“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伯牙鼓琴,志在高山。钟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志在流水,钟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伯牙所念,钟子期必得之。作为追记的传说,可不必尽信,但却可看出琴在友情中的力。
当昆德拉被人们称为“小说的立法者”时,他对小说在当代的合法性与可能性提出了质疑,认为小说的形式不会消失,但小说的精神却可能慢慢地流失。这是一个问题,犹如当下人们对古琴的理解,许多人在学,甚至在表演,那么,古琴是什么“东西”?
水石相撞、漩涡急转,短小的泛音让我联想到流水一路碰撞,继而汇流成河,最终自由流淌的那份不同寻常的欢跃和释然。滚拂的再度使用,强调了流水的特征,透明的色彩泛音,生动描绘了流水由动转静,从穿越急流险滩到自由流淌,气氛由紧张过渡到安稳,人的神情也随之放松下来,油然生出春光明媚。
我写《流水》,只是因为学琴,平常日子过去时,知己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