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方晨：残忍的季节，从那伤悲的尘埃里结出仙果

　　“四月是残忍的季节，从死了的土地滋生丁香，混杂着回忆和欲望，让春雨挑动着呆钝的根。”

　　早在三十多年前，我就在尝试准确理解这样的诗句，因我从中获得的只有一种生命勃发的感觉。我甚至羡慕那样的死亡是多么美好，于万古沉寂中还能看到万物萌发、百花怒放，还能感受春雨的无限慰藉和缠绵。以死后的尸骨无存，换取绵绵不绝的生机，三十多年都没能让我找到残忍。

　　三十多年后，人们说，二月是残忍的。但我觉得还远远不够，因为正月也并不无辜。从正月起，我们不仅断绝了节日的欢愉，还不断地听到无数悲伤的消息。

　　愤怒与迷惑，焦急与无奈，期望与妄想，各种情绪混杂着一起，陪我们从一月过渡到二月。灾难的阴霾终会消散，尚不知是在哪一天。

　　“从死了的土地滋生丁香”，让死亡因为新生而获得意义，但正在进行中的死亡，残忍不应该被怀疑。

　　在伟大诗人的诗句中，我彷佛看到了那样一块大地，不知其深，不知其广。因为其深广，才能够承载正月、二月以至四月的所有伤悲。

　　小说《大地仙果》讲述了一个大地故事，充满了一个山东女人的挣扎，就像在此刻的二月大地，无数人的生的欲望冲突。我尚没有作出准备，以何种形式去书写这样的冲突，但从小说里我们已经看到了一个视尊严为生命的女人，如此努力地生活，不是因为呆钝，而是因为生活的重压让她来不及悲伤。

　　大地如此宽广，早已延伸到了国际。山东女人注定无法摆脱“俄罗斯语”的死死纠缠，让她的故事有了国际背景，而我现实中村庄，的确发生了有人去东北学习俄语的事情——这正是我写作这部小说的缘起。

　　那样一个坚韧不屈的山东女人不停奔走，也注定走不出如此宽广的大地。当然也会跌倒，但她奋力爬起。无数次在大地上的跌倒、爬起，终将合成一个女人的一生，从而构成一个女人绚丽的生命图景：

　　“女人剧烈的翻滚好像一股地下的力量，神秘，幽暗，无边地摊开，一浪紧似一浪……那生命的巨浪滚动不息，承托着那个公狗腰的乡村浪子，也承托着每一个袖手旁观的过路人——此刻，一条向北的终将通往俄罗斯的大路上，很多人都被深深地吸引住了。

　　“他们纷纷驻足看她在大地尘埃中挣扎，似乎每张脸上都有了一层迷醉。”

　　伟大的思想如此表述，人是不朽的，不是指他是一种有别于其它的物种，比如会发声，掌握文字，而是“因为人有灵魂，有能够怜悯、牺牲和耐劳的精神”。

　　面对残忍的季节，面对没能躲掉的灾难，生活并没有停止，而且继续焕发出“勇气、荣誉、希望、自豪、同情、怜悯之心和牺牲精神”的闪光。冷静地看，这也确实不是一种虚妄的想象。大地曾经收纳人类所有的伤悲，已经很多，不在乎更多。为此，从那悲伤的尘埃里滋生新枝、开放丁香之时总会到来，结出鲜美的果子不会遥远，死而复生也都将不是神话。惟其如此，人类才能获得真正的安慰。

　　四月大地春雨来，而无新生才是残忍。我这样理解了三十多年邂逅的一句诗，而世上所有的故事，也都是大地故事。

　　《大地仙果》只为其一。

　　(《大地仙果》，中篇小说，作者：王方晨，原载于《清明》2020年第1期，责任编辑：许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