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住在南海边
我终于开始怀旧,过去怀的是故乡,现在怀的却是深圳的当年。
1997年,我还是电台里的一名记者,时常会进出在名声大噪的劳动村,那个曾经靠打鱼为生的小村,那个被称为基围人的特殊部落。
当年的劳动村每天接待客人成千上万,村委书记的高档车傲慢地停在豪华的村委会门前,不仅彰显着它新贵的身份,也时刻昭示着他的强劲和不凡。统一的住房、统一的装修,甚至于村民迷乱的眼神也是统一的。这些昔日的渔村村民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也没人告诉他们这从天而降的生活意味着什么。
不久前,当我再次路过那里,昔日的风光早已不复存在。劳动村、岗厦、蔡屋围、白石洲,如今已变成了以外省人为主的地方。取而代之的是林立的商厦和高楼,曾经的原住民风光不再,曾经的“南漂”却已过上了优渥的生活,虽然他们的内心时常还会游荡在故乡与深圳的长途车上。
就是这样的斗转星移,就是这样的沧海桑田。
千禧之年,除了在夜色里见证过深南大道上茫然失措的人群,我还见证过深圳农村城市化,深圳人的各种况味被我收了满眼满心。这一块胶着了各式话题的土地,无时无刻不牵动着国人的神经。
香港与深圳,这一对血肉相连的双城,从古至今,缔结他们的绝不是物质上的供给互助,还有更为具体而真实的情感依偎和守望。试问哪个深圳的原住民没有香港的亲人?这部长篇我断断续续写了3年。3年中,我追寻了陈炳根、潘寿成、潘寿娥、潘寿仪生长的土地,我也赶赴了阿惠成长并栖身的屯门。生意人潘寿良与村干部陈炳根两人分别在深圳、香港两地各自成长的足迹是许多个深港两地亲友半生的写照和日常。潘家三代人,由于当年的离深赴港,每个人的命运都被深刻地改变过。虽然小说有了一个相对圆满的结局,可物是人非是这40年的万福人的真实经历。他们有的做了西乡大道一侧的房地产大佬,有的则是文家祠的一名保安员,有的离乡背井躲避追债,还有的成了与交警捉迷藏的摩托仔,有的我在某个小说里遇见过他们,有的则在我的内心生根发芽成林……这些年,他们富过穷过,被历史的大浪淘沙。他们的内心与那些外省人一样,开裂过、缝合过,变成一道外人无法看见的伤疤。
这所有的一切都曾经实实在在地进入过我的视野,影响过我的认识,改变过我的生活。我知道,如果不是因为命运,我的目光不可能投向这里,如果不是因为写作,我的生活不会与这个人群以及他们的命运产生交集,更不可能如此紧密地随着这座城市的脉搏一起跳动,血脉贲张、爱恨交集,对人心挖地三尺不肯罢休。
深圳没有限制我,反而一直在成全我。我希望把中国最活跃的人群和他们所创造出的这个大都会持续嵌入到我的书写之中,用一个个故事串起深圳人的心灵秘史。这是我的动力所在。
屯门到万福,是回归之路,也是幸福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