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阿曼:或命巾车,或棹孤舟
《西皮流水》写于去年秋天,那时我刚毕业来北京,拎着行李箱搬进东三环一间朝西的房子。房子在十六楼,幸运地,窗口正对着北京的西山。耸立的高层建筑物为这扇窗让开一条缝隙,从高空看去,像一道城市峡谷。一道唯美的裂缝。我会在落日时分观察光影变化,金黄的光从西山的脊梁朝我而来,搬把椅子坐在光里,直到它冷却、消退,直到城市亮起灯火。在那里住了一年,我以建筑为参照系,发现不同月份的不同落日点。也是那扇窗,在夜晚向我展示万家熙荣,让我和身外世界多出一些温柔的牵连。这一平层空间维系住的温度足够一个异乡人适应这种新身份。
雾霭有时,晴空有时,西山也便时隐时现。这种感觉很熟悉,在西安读书的时候,从宿舍楼的公共阳台望去,可以看到一段终南山。终南山多云,经常烟雾缭绕,颇有仙气。我常和朋友傍晚站在阳台上望山,仿佛从沉默中听取了诸多声音,让人觉得生活颇为圆满。看着西山,光的枝蔓攀爬过来,由远而近,挤满房间,将人裹缠。这光给人错觉:仿若有飘零者,都能在这光里得到安慰。
石青这个形象就是在那个时候逐渐显形的。我和来北大读博士的砂丁相约去Blue Note Beijing看一个乐队的现场演出。Blue Note开在前门。在正阳门,明清两朝内城的城门楼子下坐落着国际顶级的爵士音乐现场。风云百年的砖瓦石阶现在换了新鲜,可以在夜里听到室内传出的萨克斯、小号与班卓琴的声音。旋律的幻动,旧式的美感,一切让人陶醉。那场演出中,乐队改编了京剧《天女散花》,在吉他、低音提琴与爵士鼓的伴奏中,人声一出——我瞬间感到汗毛倒立——那一刻我就知道石青这个人物彻底清晰了,可以动笔写了。这种“中西”“新旧”的组合给我的冲击感,真可形容为“白鹦鹉与仙鸟在灵岩神岘上下飞飏”。
听戏,很难不被这个行当的人情伦理吸引。与如今普遍的观念相比,它显得笨拙而固执,却又单纯与深邃。在众多聪明人中间,总有几个是笨的。青年戏曲演员石青就是这样一位略显“滞”与“拙”的人。新旧的“混搭”给我一种滚热的激情,为了控制这股冲动,我经常在写作中起身向外望,白昼望山,夜里就对着月晕发呆。中途我去了一趟葫芦岛,十一月,辽宁已入冬序。工作余,我打车去离酒店最近的海湾,那是我第一次冬季到海边。皓月当空,清冷的月影被海浪冲刷,四野只有风声。散步在夜晚的浅滩,从上至下,我所能感知到的空间好似都飘在海浪之上,有舟或没有,有伴或没有,都无碍于看到伫立在深蓝色穹顶下的自己,无碍于感受这种漂泊与澄净。奇妙的是,这种自我感受让张春子这个人物以及她和石青的关系也变得清晰。我远知道一个知己的美好,还有不放不忘的困难。
书写更是在留念时间。无论是写小说的我,还是我小说中的人物,我们都是在一个时间起点往不同的空间延展去,去完成不同的生命关系。我喜欢这种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