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遗保护不是临终关怀

　　2019年6月，马聪创作的《诸（猪）事皆宜》（All/Pig is well）受邀参加《当代米兰》大型国际文化艺术节。

　　这是马聪创作的《窗影流光》光纤刺绣屏风，拍摄于2018年米兰设计周米兰三年展《百工造物文心创物特展》，该展获米兰设计周1400个官方活动的TOP30。

　　◇保护不等于“临终关怀”，转化更不该捧着金饭碗要饭，唯有创新才能给历史以未来；在全球排名前10的跨国酒店品牌中，有7家邀请了马聪团队作为中华区艺术设计顾问

　　◇在我国历史上，作为手工技艺的非遗最高成就往往是成为艺术品，马聪计划打造中国非遗技艺知识产权库，形成传统文化当代转化的文创产业模式，实现活的传承

　　德国红点奖至尊设计奖、意大利A’design奖、英国100%设计展最美作品、多届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百花杯”金奖、首位获邀以个展登陆米兰三年展的中国设计师……如果非物质文化遗产有个“核心圈”，马聪算是后来居上的“入侵者”，但他致力于用更新鲜的创意与创新，将东方审美带入世界文化高地的舞台中央。

　　非遗——非遗不可吗？从不认同“非遗老了”的马聪在接受记者专访时强调，保护不等于“临终关怀”，转化更不该捧着金饭碗要饭，唯有创新才能给历史以未来。

　　创新技艺连接传统与现代

　　一屏之上，波光粼粼，云欲雨，水生烟。一群人趴在地上，正面看完看反面，想要看清丝线的摆布……这是马聪脑海中常常会“回放”的一个画面。

　　2017年的英国100%设计展上，马聪一共带去15套大大小小的屏风，简约现代的造型中，集纳了双面绣、云锦、刻漆、金箔、木纹金、榫卯等传承千百年的传统工艺，构成了《屏：发现东方生活之美》专题展。其中，最受欢迎的《云兮水兮》是一套手工双面绣落地屏风，以水墨绘画作底，平针绣、乱针绣、打籽绣添色，营造出一种隔而不断、拦而不阻，可进可退、可藏可露的东方朦胧之美。

　　4天展期结束，不仅作品获评全场最美，还收到了现场订单150多件，预订订单近600件。除少数用于博物馆收藏，多数用于酒店和居家装饰。

　　在创作《屏》之前，马聪看了很多屏风。在镶满宝石的雕漆大屏上，有芙蓉玉雕的梅花、白玉刻的仙鹤、玛瑙做的红花，每样技艺都传承了数百年，每个手艺人都有多年功力……精致、昂贵、耗时耗力，却乏人问津。

　　都是屏风，不同待遇，区别在哪儿？

　　一位手艺人的话触动了他。从上世纪70年代进厂学徒，他一直在做“百鸟朝凤”“松鹤延龄”“玉堂富贵”，几十年过去了，技艺、造型、图案都没变，原汁原味地传承至今。

　　“很多老手工艺人满怀匠人之心，醉心于‘一辈子只做一件事’，却不懂如何用当代语言讲好传统工艺的故事。这个行业需要更多熟谙传统技艺和现代审美的设计师，在传统和现代之间架起桥梁。”马聪意识到，自己应该做这个架桥的人。

　　将传统工艺与现代需求融合，不仅在频繁获奖，事业也渐入佳境。嘉兴永欣希尔顿酒店的设计运用“水·风·鸟·鱼·丝·梭”等视觉元素，以刻漆技艺为主要表现手法；天津世贸希尔顿定位“不是皇宫，不缺王气”，他将剔红漆器、金银细工、云锦等数十种最能代表传统王府生活的手工艺品融入设计……目前，在全球排名前10的跨国酒店品牌中，有7家邀请了马聪团队作为中华区艺术设计顾问。

　　创新表达弥合东方与西方

　　介入非遗设计领域初期，马聪自嘲主要在做技艺的“搬运工”。每次做设计方案前，他会走访当地，拜访博物馆、非遗传承人、手工艺大师等，捏合不同门类的技艺，使之更加契合设计理念。

　　随着对非遗文化理解加深，他多了一种“表达者”的自觉。如今，他在提炼传统、当代、中国、西方元素的基础上，重新凝练、升华，致力于以作品和产品讲好世界听得懂的中国故事。

　　2019年5月，第53届威尼斯双年展开幕，主办方给艺术家们出了一道“命题作文”——“May You Live in Interesting Times（愿你生活在有趣的时代）”。作为受邀艺术家，马聪以《诸（猪）事皆宜》（All/Pig is well）交卷，这组看起来很像“表情包”的作品获得了高度评价。与“纪念达·芬奇诞辰五百周年展”一起，作为两个特邀展览，共同受邀参加了由意大利国家文化遗产部和米兰市政府主办的“当代米兰国际艺术节”。

　　“艺术家将猪的眼睛用特意夸大的耳朵捂住，用诙谐的黑色幽默调侃了双年展主题和当代人重要的沟通象征符号——网络上无处不在的‘表情包’，同时致敬中国猪年，取谐音寓意万事顺利，这是中国文化的体现。”意大利国家馆策展人Luca Beatrice点评。

　　好的作品没有国界，甚至不需要任何语言就能直抵人心。在马聪看来，昔日的手工技艺融合了技术与思想才形成一个个艺术高峰，后来手与心剥离，“技艺”沦为“技工”。“做好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我们今天不能只做传统文化的重复表达或者中国故事的方言表达。”

　　以古人之规矩，开自己之生面。近年来，从壶具《回声》融合瓷器、漆器、石雕、木作等非遗手工艺，到屏风《云兮水兮》将传统东方生活哲学、工艺美学与现代需求融为一体，再到雕塑“MN永恒之环”成为希腊马拉松市新地标……马聪不断地在用“国际语言”说“中国故事”。

　　雕塑“M∞N永恒之环”是南京送给友好城市马拉松市的礼物。以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无穷”的概念和德国数学家莫比乌斯环造型，加上南京云锦等元素，来传达“永无止境”的理念，既与马拉松超越极限、永不言弃的体育精神吻合，更表达出对两座城市友谊长存的美好祝愿。

　　雕塑揭幕当天，除了当地居民，约6万名来自世界各地的参赛选手纷纷留影，马拉松市市长普西纳基斯也对作品赞不绝口。未来，“M∞N永恒之环”将成为国际经典马拉松点取圣火仪式的必经之门，见证一次又一次的圣火传递。

　　创新转化迈出去更要“卖出去”

　　拿奖拿到手软，很多人觉得马聪“圆满”了。但他又一次展现出行业入侵者的“野心”，拿出了接下来的三个计划：国际化、信息化、IP化。

　　信息化，即打造“云创数据中台”和数字化文化产品；IP化，则是推动“无形”资产变为“有形”财产，文化“遗产”变为社会“财产”。

　　看着记者一脸困惑，他讲了一个关于“铃铛”的故事。日本有一家古代寺庙因铃铛声悠扬而闻名，因此成为当地的一张文化名片。于是，就有机构用科技手段分析其材料构成、制作工艺，并将过去一直手口相传的“原始信息”数据化，应用在更多设计和产业领域，成为畅销的工业产品和文创产品。

　　2016年，马聪发起了“百工造物”创新非遗手工艺众创平台，迄今已经吸引全国各地60多位省级以上工艺大师和非遗传承人加盟。两年后，他带领29位中国各地设计师、非遗传承人的作品亮相法国巴黎时尚家居设计展“Maison & Objet”，与世界级奢侈品大牌比邻竞技，向世界展现了东方传统文化的当代魅力和平台的创新力、提升力、凝聚力。

　　2019年，在有关部门的积极支持下，他将工作室搬到南京的古林公园内，依托“百工造物”运营江苏省非遗创意基地，把更多的时间用在非遗传承人的培训和帮扶上。

　　近日记者再访马聪时发现，展厅内的作品系列更加多元，从高端艺术品到文创产品，不仅涉及装饰家居、博物馆展陈，还延伸到了服装、食品、出版物等领域，拥有了超过320个著作权、版权、专利、商标等自主知识产权。

　　“手艺不能‘守’，更不能因为保护才传承下来，唯有创新才有时代价值，只有时代价值才有传承意义。”马聪说。（刘亢 凌军辉 蒋芳）

　　载2020年9月7日《瞭望》2020/36